> 那伏地在听蹄声人,神情怪异之极,口角牵动着,说不出话。 这种伏地听蹄声的本声,牧马人多少都会一点,得不到回答,另外两个人也把耳朵贴到了地上,可是,古怪的神情,像是会传染,那两个人的神情,也变得怪异之极。 这时,又有十来人个陆续赶到,也纷纷下马,三个人慢慢站了起来,齐声道:“马群不见了!” 所有的人,都发出了七嘴八舌的指责声:马群怎么会不见了? 那三个人指着地上,示意不相信的人,自己把耳朵贴在地上去听,一时之间,伏向地上的人,超过了二十个。而且,每个人的神情,都在刹那之间,变得同样的怪异。 他们听不到任何蹄声。 几百匹马在奔驰,就算已驰出去了五六十里外,一样可以有感觉,何以竟然一点声息也听不到呢? 所有的人互望着,湍有人出得了声。最先打破沉寂的是一个小伙子,他陡然一挥手:“马群停下来了。” 其余人一被提醒,立时都大大松了一口气:对了,马群一定是停了!马群停下来,不再奔驰,自然听不到什么啼声。 可是,各人又立即感到,事情还是不对头:在奔驰中的马匹,当然会停下来的,可是,那一大群马,全是性子十分暴烈的儿马,不奔出超过一百里去,怎会突然停下来? 而根据马群刚才奔驰的速度来看,至多奔出二十来里,如果不是有什么特别的原因,不会停下。 几个为首的牧马人商议了一下,觉得停在这里空论,不是办法,马群是不是停下,赶上去看看,立刻就可以明白。由于有许多马匹,已经疲惫不堪,所以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追上去,大约只有二十个人左右,一起上了马,带头的是个青年人,那时候只有十八岁,他的是卓长根。 特别强调了一下那位卓长根先生当时的年龄,因为我见到这位卓长根先生时,他已经是一个高龄九十三岁的老人了。 白素的父亲白老大介绍给我认识──经过情形是:白老大突然自他隐居的法国南部,打了一封电报,要我和白素立即前去,有“要事商榷”云云。 对于老年人的古怪脾气,我有相当程度的了解,他可能只是一时寂寞,可能只是一件莫名其妙的小事,“要事”云云,不一定可靠。可是他既然提出了这样的要求,那就非去不可,甚至不能回一封电报去问一下究竟是什么事──那样做,老人家就会不高兴。 不在住所中装设电话,也是白老大的怪脾气之一,不然,可以在电话中问一问,究竟是什么事情。白老大虽然极具现代科学知识,可是他却十分讨厌电话,他常说,电话像是一个随时可以闯进来的人,不论主人是否欢迎,电话要来就来,不必有任何顾忌,所以,“为了保护生活不受侵扰,必须抵制电话。” 我和白素商量,白素只是淡然道:“好久没有见到他老人家了。” 我十分知情识趣:“对,何况法国南部的风光气候,我们都喜欢。” 事情就这样决定,第三天下午,我们已经到了目的地。白老大有一个农庄,这个农庄的规模并不大,他将其中的一半,用来种葡萄,不断地改良品种,而且还附设了一个小酒坊,用他考据出来的古代方法,酿制白兰地──这一直是他的兴趣,成就如何,不得而知。 农庄的另一半,用来养马,算是一个小型的牧场,我们下了机,白老大派来接我们的车子,是一辆小贷车,虽然不是很舒服,但是驶在平整的小路上,两旁夹道的树木,触目青翠,清风除来,也真令人心旷神怡。而且,在一问了那位驾驶货车的司机,白老大身体健壮,无病无痛,甚至每天可以在木桶踩踏采摘下来的葡萄三小时以上,那更足以证明他的“要事”,实在只是想见见我们。 既然没有什么事,心情当然轻松,我索性在货车车卡上,以臂作枕,躺了下来,小货车可能是用来运酒的,有一股浓洌的酒味,白素靠在我的身边,风掠起她的秀发,不时拂在我的脸上,真使人感到这种安详,才是真正的人生享爱,难怪白老大放弃了他多年来惊涛骇浪的生活,在这里归隐田园。 大约两小时,就驶进了白老大的农庄,放眼看去,是已经结了实的葡萄,看来粒粒晶莹饱满,驶过了葡萄田,是一片空地,房舍就在空地后。这时,在空地上,有不少女郎,正各自站在一个木盆之上,用力踩踏着木盆中的葡萄,这情景,看来有点像中国江南的水乡,女郎踩踏水车,充满了健康和欢乐。 车子停在房舍前面,白老大“哈哈”笑着,张开双臂,走了出来,他满面红光,笑声洪亮,看起来高兴又健康。 白老大用力拍着我的背:“你好,有没有从什么外星人那里,学到什么特殊的酿酒方法?” 我道:“没有,除了地球人之外,似乎还没有什么别的星球人能知道酒的好处。” 白老大大是高兴:“对,可以写一篇论文:酒是宇宙之间真正的地球文化。” 在笑声中,我们进了屋子。白老大的隐居生活,极尽舒适之能事──决不是什么排场、奢华,只是舒服,屋子中的每一件摆设,每一个角落,每一件家具,都只从舒适的角度去安排。当然,包括了视觉上的舒适和实际上享受的舒适。 我还没有坐下,白老大已郑而重之,捧着一瓶酒,在我面前晃了一下:“来,试试我古法酿制的好酒。” 他说着,拔开了瓶塞,把金黄色的酒,斟进杯子,递了过来。 我接杯在手,先闻了一闻──这是品尝佳酿的例行动作,心中就打了一个突,我闻到的,是一股刺鼻的酒精味。这非但不能算是佳酿,甚至离普通酒吧中可以喝到的劣等酒,也还有一段距离。 我用杯子半遮住脸,向白素使了一个眼色,白素向我作了一个鬼脸。我再向白老大看去,看到他一脸等候着我赞扬的神情。我心中暗叹了一声,把杯子举到唇边,小小呷了一口。 白老大有点焦切地问:“怎么样?” 我好不容易,把那一小口酒,咽了下去,放下杯子:“这是我有生以来所喝过的──” 我讲到这里,顿了一顿,白老大的神情看来更紧张,白素已经转过头去,大有不忍听下去之势,我接下去大声道:“最难喝的酒。” 白老大的反应,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他非但没有生气,反倒立时哈哈大笑,一面指着一扇门:“老卓,你看,我没有骗你吧,卫斯理就是有这个好处,一是一,二是二,哼,老丈人给他喝的酒,他也敢说最难喝!” 我在愕然间,已看到自白老大指着的那扇门中,走出了一个老人来。 这个老人的身形极高,腰板挺直,肤色黑里透红,下颔是白得发亮的短髯,看上去,一点也未现老态。头顶上一根头发也没有,亮得几乎可以当镜子。 我无法估计到这个老人的正确年龄,只觉得这种造型的老人,不应该在现实生活中出现,只应该在武侠电影中才能看得到。 老人一面笑着一面走出来,笑声简直有点震耳欲聋,有迳直来到我的面前,伸出手来。他的手掌又大又厚又有力,掌上满是坚硬的老茧,和我用力握着手,他道:“好小子,我以为小白只是在吹牛。” 他讲的是一口陕甘地区的乡音,听来更增加豪迈,而且他称白老大为“小白”,那很使我感到诧异,白老大立时在一旁解释:“这老不死,今年九十三岁,看起来,还像是不知可以活多少年。” 老人对于“老不死”的称呼,一点也不以为忤,显然他和白老大是十分熟稔的好朋友:“大庙不养,小庙不收,看起来,阎王老子不敢和我见面,白便宜了我在花花世界,多活几年。” 我立刻就喜欢上了这个老人,在这老人的身上,散发着一种只有在中国北方男儿身上找到的豪气,而且,那是一种原始的、粗犷的、未曾经过任何琢磨的自然气概。随着社会结构的迅速改变,这一种气概,如今很难在现实社会中看得到了。 我笑着:“老爷子贵姓卓?” 老人摇着我的手:“卓长根,你不必叫我老爷子。” 我一时顽皮,脱口道:“那怎么办?难道也叫你老不死?” 卓长根笑得更欢:“随你喜欢。” 他说了之后,伸手一指白老大:“你老丈人说,我心里的那个谜团,除了你之外,不能有别人可以解得开,所以叫你来听听。” 我听得他这样说,心中立时想到,白老大电报中的“要事”,原来就是那老人心中的“谜团”,看起来,我要听这位老人家讲一个故事。 由于卓长根给我的第一印象十分好,所以我也不反对听听,虽然我已经预算了“故事”十分乏味。 白老大放下了手中的酒瓶,另外又拿出了好酒来,看起来,卓长根年纪虽然大,可是很性急,也不理会我在长途旅行之后是不是疲倦,用力一拉我,令我坐下来,白老大对白素道:“你也听听。” 白素在我身边坐下,在老人还未开口前,我对他的年纪这橛大,但是健康状况那么好,感到惊讶。他甚至不肯坐下来说,而只不断地在走来走去,一刻也不肯停。他这种行动,也影响了我,以致他开始说了不多久,我也坐不住,跟着站了起来。 卓长根讲的,就是一开始记述的,马金花的故事。 当然,和我的预算不同,卓长根的故事,相当吸引人。 当他讲到,他们重整队伍,再追上去,想去弄明白马群究间乐是不在前面之际,我和白素已经完全被他的故事吸引住了。 白老大多半是已经听过,所以卓长根开始叙述,他就自顾自离开了。 卓长根说的,是七十五年之前的往事,可以他的记忆力极好,或者是这件事,给他的印象十分深,所以几乎每一个细节,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二十匹健马,经过了短暂的休息,由卓长根带领着,立时又开始向前飞驰, 卓长根的年纪轻,可是他骑术精娴,众所公认,所以大家推他为首。 卓长根这时,心情的焦急,也在所有人之上,卓长根是万中选一的壮健小伙子,他九岁那一年,他父亲带着自己培养出来的一百匹好马,投入马氏牧场来的。 那一百匹好马,是卓长根父亲毕生的心血结晶。 马氏牧场,从马醉木开始,到那时只有六岁大的马金花,都是眼界极高,对马的优劣一眼就可以看得清清楚楚的高手,而且牧场中有的是好马,可是看到了那一百匹马,也都不禁睁大了眼,马醉木当时就问:“随便你要什么条件,只管开口。” 在这里,忽然又转去叙述卓长根的来历,看起来像是有意在卖关子,但其实不然,卓长根的父亲投进马氏牧场的过程,卓长根这个人,和整件奇怪的事情,有相当密切的关系,既然是在说往事,自然说得详细一点比较好,请各位略付耐心,必有所获。 卓长根的父亲笑了一下,使马醉木和马氏牧场其他人感到奇怪的是,人人都可以感到他的笑容,看来十分凄苦,甚至有一点想哭的味道。 卓长根的父亲,那时看起来,大约是四十岁不到,正当壮年,身形高大健壮,有一股剽悍的神情,这一类惯以天地为屋宇的牧马人,豪情胜概,流血不流泪,再大的痛苦,也不作兴在他人面前表露出来,何况他初来乍到,面对的是一群才见面的陌生人。 马醉木为人豪爽,一看到对方露出了这样的神情,就知道对方一定有着重大的心事。 他以前未见过卓长根的父亲,只是听说过,有那么一个姓卓的养马高手,长年在内蒙狼山一带放牧养马,养出来的马十分有名。可是马醉木一见到这个人,就喜欢了他,马醉木判断一个人的好坏,有两个十分奇怪的原则。 第一,他认为能养牧出好马来的人,一定不是坏人。因为好马不会喜欢坏人,马和人之间,有一种特殊的互相沟通的本领,一个坏人,就算到手了一匹好马,也一定养不长,马会自动离开他。 卓长根的父亲养牧出了一百匹这样叫人一看就喜欢不尽的好马,怎么会是坏人? 再加上马醉木生性豪迈,他当时就不等卓长根的父亲再开口,一伸手,重重在他的肩头上拍了一下,又“砰”地一声,在自己的胸口拍了一下:“卓老弟,不管你有什么事,就算你那一百匹好马不给我,也算是让我开了眼界。不论你有什么事,要我帮忙,只要我做得到,决不推托半句。” 卓长根的父亲又现出了一下凄然的笑容,可是看得出他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我算是没有找错人,马场主,这一百匹马,只不过是我的一点心意,不敢说是礼物,而且我也想不出,除了马氏牧场之外,还有谁有资格养这一百匹好马。” 这几句话,又让在场的人,都震动了一下: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要放弃牧马?这对于牧马人来说,简直是不可思 上一页 [1] [2] [3] [4] [5] [6] [7] [8] [9] [10] ... 下一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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