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一皮袋酒全都灌了下去,然后,用充血的双眼,盯定了卓长根:“长根,你一定要把金花找回来。” 卓长根沉着地答应着,虽然这时,他自己也心乱如麻:“马场主,一定,一定要把金花找回来。” 马醉木又说了第三句话:“拿酒来。”从那天开始,马醉木似乎不会再说别的话了,他终日在醉乡之中,难得有一刻清醒,他总是用充满了期待的眼光,望着他身边的人。 不论在他身边的是什么人,都知道这个豪爽勇敢、正直侠义的好汉,希望他能听到有关他女儿的消息。 每一个人,都不知多么希望能够把好消息带给他,可是马金花却消失得无影无踪,用尽了方法,不知许下了多大的赏金,不知联络了多少人,一点消息也没有。 所以,马醉木难得一刻清醒,望向各人,没有人敢和他的眼光接触,人人都避开了他这种目光。于是,马醉木也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就会用被烈酒灼伤了的嗓子,哑着声音叫:“拿酒来。” 马醉木的伤痛,竟然可以到这种地步!他疼女儿,那人人都知道,但是直到这时,才知道他疼爱女儿的程度,是如此之深,至于马金花的母亲,仍然一言不发,只要她醒着,她就用她那纤弱无力的手,握住了马醉木的粗糙的厚实的大手,望着她的,默默垂泪。 只有一次,她对着卓长根讲了几句话:“长根,金花这孩子,知道她爹怎样疼她的,她决不会无缘无故不回来,她……一定死了。” 卓长根当时,伤痛的程度,不会在马醉木之下,他情绪激昂地回答:“不,金花不会死。” 金花她妈泪如雨下:“她要是没有死,又不回来,那一定不知落在什么人手里,苦命的金花……她爹一辈子也没有做什么坏事……” 女人总是这样子,尤其是那个时代的农村妇女,遇到了惨痛的变故,除了埋怨命运之外,没有别的途径可以发泄她们的悲痛。 那是卓长根连想都不敢想的事:金花落在坏人手里!一个像马金花那样,如花似玉的美丽少女,如果落在坏人手中,而又失去了抵抗能力,会发生一些什么事,实在是一想起来,就会令人发疯!卓长根当时就叫了起来:“不会的!不会的!” 马金花失踪,马醉木不敢面对现实,终日沉醉,马氏牧场中的事,大多落到了卓长根的身上,卓长根从早到晚,几乎没有一刻空闲,但是他只要一有空,就会骑着小白龙,驰到那个土冈子下的草地,停下来,对小白龙讲上半天话,希望小白龙能指点他,告诉他,马金花究竟是到什么地方去了。 当然,他得不到任何回答。 卓长根叙述到了这一段,伸出蒲扇也似大的双手,掩住了脸。那已是四分之一世纪以前发生的事,他直到现在,讲起来仍然掩不住心中的伤痛,可知他当时所忍受的痛苦与煎熬,是如何之甚!我和白素,在他一开始讲述之前,他已经告诉了我们,马金花神秘失踪了五年,五年之后,神秘失踪的马金花又出现了。 卓长根何以在提往事之际,还那么伤痛?是不是马金花回来之后,事情又能曲折? (如果讲一个失踪故事,一开始就是一个神秘失踪的人五年后又出现,似乎不是很好的讲故事手法,因为没有了“悬疑”,结果早知道了。) (但是,卓长根不是讲故事,他讲他自己的经历。) (而且,即使卓长根是讲故事,他也是一个高手中的高手,他不去学那些庸手,故意卖什么关子,弄什么悬疑,一早就把结果告诉了人,可是听的人却仍要听下去,五年之后怎样了?马金花再出现之后发生了什么事?这五年之中,她在何处?) 我当时就是这样,卓长根突然双手掩面,停了下来,我心中不知道有多少疑问要问他,偏偏白素又在一旁,连连施眼色,作手势,叫我不要打扰,急得我搔耳挠腮,坐立不安。 就在这时,白老大提着一大串葡萄,走了进来,看到了卓长根的情形,就“哼”地一声道:“老家伙又在想初恋情人了?” 卓长根没有什么反应,白素却努力瞪了她父亲一眼。白老大指着白素,笑道:“他的故事之中,最动人的部分,就是那个马场主在女儿失踪之后的伤痛。小素,要是当年你忽然失踪了,我也会那样。” 白素有点啼笑皆非:“你说到哪里却了?” 我趁机问道:“马金花失踪了五年?她后来又回来了?她到底上哪里去了?” 白老大“哦”地一声:“他还没有讲到这一点,小卫,你不觉得,他的故事之中,最奇特的一点是──” 我忙说道:“我只想知道马金花──” 白老大也打断了我的话头:“小卫,别听他把他的小情人形容得天上有、地下无,他的小情人,那个马金花,今年已经九十一岁了。” 我想分辩几句,但是一想,辩也辩不清楚,我确然因为卓长根的途述,而在关心马金花的一切。我只好道:“她……当时不是九十一岁。” 白老大向白素作了一个鬼脸:“小素,你说说,最奇特的一点是什么?” RS立时道:“是卓老爷子的父亲。” 白老大用力一下,拍在桌子上:“照啊!他的父亲来无影,去无踪,又有那么大的本领,小素,你看他像是什么人?” 白老大在这样问白素的时候,却斜着眼向我望来。白素立时道:“倒有点像某喜欢执笔记述一些怪异事件的人笔下的外星人。” 白老大爆出了一阵大笑声:“什么有点像,简直就是。” 他们父女两人,一搭一挡,这样调侃我,我除了跟着他们笑,难道老羞成怒不成?不过我还是道:“也不是没有可能。” 白老大笑道:“当然有可能,他,这老家伙是外星人和蒙古人的后代,小卫,我记得你记述过一件外星人和地球人结婚生子的故事?” 我有点无可奈何:“是的,记述在《尸变》这个故事之中。” 白老大故意压低了声音:“那故事中的那个外星杂种,结果怎样了?” 我苦笑,向卓长根看去,卓长根仍然双手掩面,一动不动地坐着,我倒真是压低了声音:“那个人……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之后……变成了不可救药的疯子。” 白老大又指着卓长根:“可是老家伙却一点不疯,你可以好好以他为研究对象。” 卓长根在这时,陡地放下手,挺直了身子,叱道:“小白,你放完屁没有?” 白老大瞪着眼:“我对你说,你那个来历不明的父亲,是外太空来的,你当时想不到,后来你又曾好好去念过一点书,现在应该明白了。” 卓长根原来后来曾“好好去念过一点书”,我知道白老大自己本身,有多个博士的头衔,他肯说一个人曾“好好念过一点书”,那一定是十分艰苦的一个长时期的求知过程。 卓长根摇头:“从你第一次向我提出这一点起,我就不相信,但是我还是作了最彻底的检查,结果是:我的生理构造,完全正常。” 白老大眨着眼:“或许,那外星人的生理构造,本来就和地球人一样?” 卓长根看有很气愤,在这种情形下,我根本不便表示什么意见,白素摇着头:“爸,你胡扯些什么,听老爷子讲下去。” 白老大摆着手:“我才不要听,他那个初恋情人,失踪了五年,一点也不稀奇,没有什么神秘,是叫外星人抓去了。” 卓长根发出了一下闷吼声,对白老大怒目而视。白老大却毫不在乎地摆着手。我生恐这两位老人家之间的友情虽笃,但了难免会在这种情形下起冲突,所以忙道:“还是听老爷子说下去的好。” 白老大笑着:“老不死,我没说错吧,这两个小娃子,会听你的故事,哦,对了,他那块白玉,你们见过了没有?” 我和白素一起点头,白老大的神情,也不再那么胡闹,他侧着头:“这块白玉,是十分奇怪的另一点。质地那么纯正的白玉,古代极其罕见,一有发现,普通人敢保留,大都是献给当时的君王,那是宫廷中的东西。” 我道:“就算是属于当时君王,流传至今,也没有什么特别。” 白老大道:“这块白玉,我曾经花过一番工夫研究,雕刻在两千两百年前完成,大抵是春秋战国,秦始皇的时代。而且这块白玉未曾入过土,一直在活人的手中流传,这一点也相当罕见,一般来说,这样的美玉,都会陪葬,因为古人相信美玉会使死人的灵魂得到好运。还有,上面刻的是虎纹,若是君主自己佩戴,不会刻虎纹,大都刻龙纹或(此字不详)形纹。” 我摊了摊手:“我看不出致力研究这块白玉,有什么大作用。” 白老大用手指着自己的右额:“这是我的判断,小卫,我年纪虽大,头脑并没有退化,我感到,这块白玉,是一个重要的关键。” 我没有再说什么,但是心中并不以白老大的话为然。我向白素望了一眼,白素皱着眉在思索。 (后来,事实证明白老大的话,十分有道理,那块看来和整件事并没有什么关系的珮玉,是整件事中的一个重大关键。) 白老大伸手,在卓长根的肩头上拍了一下:“作为外星人和地球人的儿子,也没有什么不好。很多说法是,各种天神,就是各类外星人,那么,你就是天神的儿子。” 卓长根挥着手:“去!去!去!” 白老大举起双手,向后退去:“你不觉得自己已经九十三岁了,还那么壮健,单是这一点,已经和地球人的生理状况有所不同了么?” 卓长根“哼”地一声:“百岁以上的人多的是,有啥稀奇的。” 这时,我的心中,也着实疑惑。 白老大的话,虽然用开玩笑的口吻讲出来,但是仔细想想,也未必全无道理。 卓长根的父亲,来自外星,在地球生活了十年后又走了,这是一个十分简单而可以接受的解释!为什么他特别擅长养马?也可以说成是那个星球上的人根本就会养马。 当我想到这一点时,我不禁苦笑了一下,白素刚才说:“像是某位喜欢执笔……的人笔下的外星人。”这种想法,虽然有可能,但不免太规律化了。 虽然宇宙间的很多事,都脱不了一种或多种规律,但如果可以摆脱,不是更好吗?白老大指了指桌上的葡萄,作了一个手势,示意我们尝一下,他又转身走了开去。 卓长根望着他的背影,叹了一声:“他倒不是开玩笑的,你们看,我爹真会是外星人?” 这个问题,不是难以回答,我脱口道:“有可能。” 白素吸了一口气:“我想,只能说他十分神秘,来历不明,去向不明,不能说他来自另一个星球。” 卓长根苦笑了一直:“其实我倒无所谓,反正也过去了大半辈子了。” 白素道:“是啊,马氏牧场那边,以后又怎样了?” 卓长根缓缓摇着头:“时间一年一年过去,谁有马金花的消息,就可以得到巨额奖金,依然有效,其间也有不少混淆,来胡乱报消息的,我也一律派人去查,可是却一直没有结果。” 他讲到这里,顿了一顿才继续:“一直到五年之后──” 虽然已过了五年,但是牧场上下,人人都没忘记马金花的失踪,到了那一天,牧场的一切活动全都停顿,人人都在沉默之中怀念马金花。 每年这个日子,卓长根照例骑着小白龙离开牧场,顺着当年放马的路线向前驰。 事情发生的那一天,一切的经过,对卓长根来说,就像是昨天才发生,那天的一切情景,在他心中闪过,从马群开始奔跑起,到他看到静止的马群为止。每次,他就在这条路上,都要问上千百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如今,事情虽然过去了五年,小白龙也大了,作为一匹好马来说,它已经算是老马了,可是奔驰起来,还是一样神骏,不必驱策,就奔驰得极快。 卓长根来到了那片草地上,下了马,任由小白龙自由自在去啃着青草,他以臂作枕,在柔软的草地之上,躺了下来,望着蓝天白云。 他的思绪十分紊乱,那时,他已经是青年人了,壮健,能干,整个马氏牧场,等于完全由他主持。方圆千里的未嫁姑娘,看到了她,虽然脸红心跳,但也一定不会逃避他的目光,要让他好好看清楚,没有一个姑娘不愿意嫁给这个年轻人。生性放荡风流一点的女孩子,甚至公然勾引他,挑逗他。 可是卓长根对所有的女孩子都无动于衷,他心中只有一个人,一个已经消失了的人,马金花。 这时,他团上了眼睛,又想起马金花来。也就在这时候,他突然听到了一下口哨声。 那口哨声十分悦耳动听,卓长根一听了,心头就怦地一跳,还未曾来得及睁开眼,就又听得小白 上一页 [1] [2] [3] [4] [5] [6] [7] [8] [9] [10] ... 下一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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