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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险(6-10)
作者:倪匡   来源:网络

式。所有十五岁的少女,都打扮得又隆重又好看,来自各处的倮倮人,都把自己准备了三年的最好食物和最好的酒拿出来,互相交换。
  酒倒真是好的,可是食物,对外人来说却实在是不敢恭维,譬如说:打开草席,一只獐子跌出来,一刀割开肚子,满肚子全是又肥又白的蝇蛆,翻跌出来,所有倮倮人大声欢呼,抢着伸手去抓吃的时候,没有这种进食习惯的人,自然不免连黄胆水也呕将出来了。
  “那小个子在说到这种情形的时候,兀自咂舌不已,一副馋涎欲滴的样子。”(而时白奇伟和白素的表情,也可想而知。)
  还有一种放在竹筒中,沤得又臭又烂的肉类,也是他们最喜欢的食物。
  这自然是长期以来养成的生活习惯,与文明或野蛮,进步与落后无关。若是叫倮倮人看到红眉毛绿眼睛的洋人,撬开一个形状不规则,丑陋之极的外壳,把一团死灰色,有滑涎潺潺,又腥又有黑浆冒出来的东西,送进口中,津津有味地咀嚼,倮倮人一样会感到呕心,可是那种食物,生吃的牡蛎,却是“文明社会”中的宠物。
  狂欢到了三月十五——该在场的人都在了,这一晚,皓月当空——聚会选在山上的大石坪上举行,自然也和追求一定要有月光有关。半山腰中可能云雾缭绕,但是在海拔相当高的石坪上,必然月明气朗。
  等到皓月升到了一定的高度——照那小个子的比划,大约是升至六十度角时,正式的典礼就开始了。
  上一届的烈火女,这时,会是主角,她先持着一个巨型的火把走出来,当其时,聚集在石坪上的人再多,但是人人屏住了气息,一声也不出。
  在石坪之旁,各个山峰上看热闹的人,也一样保持着寂静——蛮苗之地的人,不论多么凶悍,都不会有敢于得罪神明的。
  手持火把的烈火女,来到了一堆干柴之前,用火把点燃了柴堆,然后,她就从容地跨进去,用传统规定的姿势,坐在烈火之上。
  当白素和白奇伟,向我叙述有关倮倮人的所谓烈火女,说到这一点的时候,我的喉咙之中,不由自主,发出了一阵古怪的声音,伸手指着他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因为照他们所说的来推测,那个跨进了火堆的女孩子,绝无生理,非死不可,难道她有凤凰的本事,烧成灰烬,再从灰烬之中复生?
  而令我极度震惊的主要原因,自然是由于我已经知道白素兄妹母亲的身份是烈火女,那难道他们的母亲早已在火堆中烧死?
  这种情形,对于生活在原始环境中的倮倮人来说,自然早已习以为常,可是外人听来,尤其被烧死的人,可能和自己有密切关系的,那就自然会感到怪异莫名。
  白素兄妹的神色也很难看,可想而知,他们在听到殷大德和那小个子讲到这一段时,情形可能比我更糟。
  白素抽了一口气:“那女子跨进了火堆,坐了下来,在她四周围,烈焰飞腾,这时,所有的倮倮人,都用低沉的音调,伴随着一种用相当粗的竹子所制成的乐器,唱出一种歌曲来——”
  她说到这里,和白奇伟互望了一眼,就一起哼起那种歌曲来。我相信那一定是那个倮倮小个子教他们的。
  那种曲调,听来并不悲哀,相当平静单调,竟有些像是佛教古刹之中,一批僧人的诵经声,一听就可以听出,有相当强烈的宗教意味,使听到的人,心中感到一股异样的宁静。
  照说,这时正有一个少女在熊熊烈火之中,是不应该有这种情形的,可是音调确然给人这样的感觉,或许这是一种牺牲精神。
  他们哼了不到三分钟,曲调已重复了两遍,我向他们作了一个手势,他们不再哼下去。白素道:“在这之前,所有参加聚会的十五岁少女,都排列整齐,围在那个火堆,因为新的烈火女,将在她们之中产生,三年一度,新旧交替……在火堆中的那个,只不过十八岁……”
  白素说到这里,声音十分伤感,我握住了她的手,叹了一声:“自古以来,人类牺牲在宗教仪式上的生命,不知多少,只好假设这些生命的灵魂,都平安喜乐,比别的生命更好。”
  白素低叹一声,白奇伟在这时,插口道:“最不可思议的事,会在那时发生。”
  白素把我的手握得更紧:“据那小个子说,接下来的事,虽然不可思议,但确然是事实,他们都相信,那是神明的力量,而他三次参加的盛会,三次都发生这种事,全是他亲眼目睹的,而他又绝没有理由,会捏造故事来骗人。”
  白奇伟补充:“就算他想捏造,只怕也造不出来。”
  他们兄妹两人,拚命在强调事情的真实性,可是却不说出事实的情形来,这实在令我有忍无可忍之感,我瞪大了眼,提高了声音喝:“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白素说得十分慢,她说出来的情形,也确然不可思议:“当火堆中的那个女孩子临死之前,他会伸手,向任何一个方向一指——相信那是她生命结束之前最后的一个动作。而随着她这一指,在她指的那个方向,必然有一个少女,身上会冒起一蓬烈火……”
  当白素说到这里的时候,她和白奇伟,一起向我望来,我自然而然摇着头。
  我摇头的理由十分明白,表示“不可能”。
  白素续道:“那蓬火光只是一闪,可是所有的人,却又人人可见。火光在闪起的时候,会把那个少女的身子,完全包没,但是一闪即灭,那少女全身上下,却丝毫不受火伤,而那是仪式的最高潮——新的烈火女产生了,欢呼声可以把山崖完全震塌。”
  我作了一个手势,请她暂时停一停,因为我需要把她的叙述,消化一下。在静了片刻之后,我问:“新旧烈火女之间的距离是多少?”
  白素点头:“这也是我的第一个问题——那小个子比划得十分详细,约莫是三十公尺。”
  我又默然——白素说那也是她的第一个问题,自然是说她想到的,和我一样。随手一指,就有一蓬一闪即灭的烈火发生,要做到这一点,简单之至,只要在手中握着一蓬松香粉就可以了,很多地方戏曲在舞台上表演的时候,都有这样的“噱头”,有的还可以从口中喷出大蓬的火焰来。但如果相隔有三十公尺之遥,那自然不是这种把戏的效果。
  我又道:“世界上,很有些人体发火自焚的怪异记录,好好的人,会无端着火自焚。”
  白奇伟点头:“可是没听说有被人随手一指就全身起火的,而且,那蓬火,并没有造成死伤,只是代表了一种身份象征。”
  我摊了摊手,表示暂时对这种怪异的现象没有什么别的问题了。
  白素感叹:“那时,已经没有什么人再去理会在火堆之中被烧成灰烬的旧人了,人群把新产生的烈火女抬出来,有专门的人为她装扮,在她的身上、头上,挂上许多银饰和象征吉祥的物事。”
  我也叹了一声:“这情形十分特别,有点像活佛转世,可是又不同——每隔三年,烧死一个旧的,产生一个新的,真是特别之极,那也就是说,一个新产生的烈火女,生命最多只有三年。”
  白素兄妹一起点头,神情难看之至——他们的母亲如果烈火女的话,那自然也早已不在人世了。可是,被挑选出来的烈火女,而且是经由“神明的意志”挑选出来的,难道竟可以结婚生子女的吗?就算允许有这样的行为,白老大作为一个汉人,又如何可以和倮倮人奉为神明的烈火女结成夫妻的?
  这其中,难以想像的经过实在太多了。
  我提出要求:“尽量多说有关烈火女的一切。”
  白素道:“经过了装扮之后,还用香料来装饰,总之,倮倮人所能拿得出来最好的东西,都奉献给烈火女,然后,再在过去半个月之中,在各种角力之中,取得优秀成绩的青年之中,由烈火女亲手挑选四名,送烈火女到一个山洞中去,历代烈火女,都是在那个山洞之中居住的。”
  我哼了一声:“那山洞,就等于是她的行宫了!看来,三年短促的生命,就是代价,她要负起保护全族的作用,那些小伙子——”
  白素道:“供烈火女的差遣,直到三年期满,也可以作为她的丈夫。”
  我沉默了片刻:“这种情形,很类似某些昆虫的生活结构——供奉着一个雌性,使这个雌性负起整族的命运。所不同的是,昆虫是实际性的,而人类则是精神上的。”
  白素叹了一声:“那小个子说,烈火女住的山洞,普通人只能在洞外崇拜,不能进去。”
  我苦笑:“有一个关键性问题:烈火女是不是可以生儿育女,和普通女孩子一样?”
  白素的回答是:“那小个子说,烈火女在那三年之内,可以做任何事。”
  白奇伟沉声道:“只是要求她在三年之后,走进火堆去,在烧死之前,指出新的烈火女来。”
  我喃喃地道:“听起来,像是一项交易,可是没有自由选择的权利——那么多年来,难道没有一个烈火女是违反了‘交易’的原则的?”
  当我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白素兄妹的神情十分古怪,他们呆了半晌,才齐声道:“我们也问过小个子同样的问题,那小个子……”
  白素独自说下去:“小个子说得十分支吾,像是极不愿说,只是说,由于局势的剧变,他离开了苗疆,再也没回去过,所以不知情由,可是他也透露了一点消息:三年一度的大聚会,被明令取消了。”
  我“啊”地一声:“大会取消,那就是说,不会再有新的烈火女产生,旧的烈火女,也不必在火堆中丧生了,是不是?”
  白素兄妹的声音很低:“照说应该如此。”
  我们三人都好一会不出声。因为,如果照说如此的话,那么,白素兄妹的母亲,就是最后一任烈火女,可以避过烈火焚身之厄。
  这关系太重大了。问题关系着白素兄妹的母亲,至今是死还是生。
  照本来的传统习俗,烈火女在三年之后,必死无疑——就算这个十八岁少女,在三年之后,千不愿万不愿,她也只有死路一条。但如果新建立的政权,以命令取消了这种传统习惯,那么,最后一位烈火女,自然也得以死里逃生了。而从时间算来,白素兄妹的母亲,如果是烈火女的话,那么,恰恰就是最后一任。
  当时,我想到了这个问题,他们自然是早已想到了的,所以我们三个人互望着,我失声道:“令堂还在人世,到苗疆去找她去。”
  白素兄妹的额上,都有汗渗出来,像这种“万里寻母”的情节,一般来说,只有民间历史传奇中才有,现实生活之中,十分罕见,发生在自己的身上,自然更是加倍的惊心动魄。
  我在叫出了这一句话之后,甚至现出责备的神情来,因为他们知道这种情形,必非一朝一夕了,而竟然没有苗疆之行,这岂是为人子女者应有的态度。
  他们也在我的神情上,看出了我对他们的责备,白素道:“这其中……有原因,主要的是……苗疆千山万壑,我们根本无法得知那个山洞的确切所在。”
  我十分自然地点了点头,的确,要到苗疆的山峦之中去找一个特定的山洞,那种困难的程度,只怕和在戈壁沙漠之中寻找一粒指定的沙粒差不多。
  白素又道:“而那小个子,他虽然曾三次参加烈火女的新旧交替仪式,可是也不知道那山洞座落在何方。”
  我摇头:“若是倮倮人可以在洞口膜拜,那么,至少有人知道山洞在哪里。”
  白素点头:“当然会有生存下来的倮倮人,知道这山洞在何处,可是烈火女是不是还会在山洞中。”
  我十分疑惑:“我不是很明白,什么叫作‘会有生存下来的倮倮人’。”
  白奇伟的声音,变得十分低沉:“根据殷大德和那小个子提供的讯息,和我们的了解,就在大混乱之中,有过十分可怕的大屠杀,倮倮人伤亡惨重,而且没有了凝聚精神力量的聚会之后,生存下来的,尽量向深山野岭迁徒,远离文明社会,形成了许多零星的小部落,要找寻他们,更加困难了。”
  我闭上眼睛一会,设想着善良无知的倮倮人,在大时代的变迁中,成为牺牲品的情景,也不禁长叹了一声,白素兄妹未能万里寻母,显然有难以克服的困难,倒也不能深责了。我又道:“那你们至少应该把……令尊如何会当了土司,成为人所尊敬的阳光土司,又如何会和一个烈火女成为夫妻这段秘辛查探出来。”
  白素苦笑:“你以为我们没努力过?可是这一段经过,他们不知道,就在爹救了他之后不久,他又有过一次来回,奔越苗疆,着意打探,也问不出所以然来。倮倮人的头脑十分简单,都说忽然有人出来当土司,处处为倮倮人着想,就像阳光普照大地一样,所以见了这个伟岸的人,就称他做阳光土司,再自然而然不过,从来没有人去寻根究底,只当是上天派下来的。”
  我双手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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