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疆生涯,也就成了一个大谜团。 我和白素兄妹一再讨论,都不得要领,白奇伟时时发牢骚:“真神秘,比‘老子西出函关化为胡’还要神秘。” 我的一个主要问题则是:“为什么苗疆会有阳光土司的妻子是烈火女的说法。” 我们大家都向这个目标去努力,查下来的结果是:许多次,倮倮人在烈火女居住的山洞之外膜拜时,曾多次见到过阳光土司。而且,烈火女在进入山洞时,所选中的那四个壮男,也对人说,阳光土司的妻子是烈火女。 我提出了疑问:“这说不过去,土司是一个官职,有办公的所在,有土司衙门,阳光土司怎么可以住到烈火女的山洞去?” 这个问题并没有答案,因为问来问去,都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曾发狠:“我到苗疆去,找到烈火女住的那个山洞,总可以有点蛛丝马迹的。” 白素兄妹很同意我的想法,又想和我一起去,可是由于缠身的事实在太多,又想在事先多搜集一点资料,所以一直延误了下来。 到不久之后,又发生了一件大事,对我和白素来说,打击之大,无出其右——大家一定都在奇怪,有这样的大事,又骒早已发生的,怎么从来也未曾听你提起过?这就是白老大所说的话了,这件大事发生之后,我们才体会到了白老大所说的话。有些事,是连想也不愿去想的。既然连想也不愿去想,怎会提呢? 可是这件事,只怕还是非提不可,只好抱驼鸟心理,尽量押后了。 在往后的日子中,我和白老大之间,再也没有提过半个字当年他在苗疆的事,但是一有机会,我仍然会留意去查询。在那次和白老大的谈话之后约两年,有一个机会,得知了白老大在四川西部的一些事,对破解整个谜团,十分有帮助。 明知谜团只要白老大一开口就可以解决,但白老大不肯说,对我和白素来说,成了一种挑战——挑战我们要去破解这个迷团。我们之间也有约定:一旦谜团破解,绝不在白老大之前透露半个字。因为我们相信,白老大不肯说,一定有原因的。我们若是知道了,就自己知道好了,不必再去刺激他。 那件事的开始,十分传奇,简直就像是武侠小说一样。那晚,月色极好,我和白素在接近午夜时分回来,一路上,我们已决定回家之后,稍为休息一下,就去赏月沐风,情调一番。 可是,才一停了车,走向门口,还没有打开门,就忽然听得自几个不同的方向,一起传了了一下呼喝声,声音十分辽亮。 我和白素的反应都十分快,立时转过身,只见有四个人,身形闪动,极快地向我们奔了过来,一面奔过来,一面还在不断发出呼喝声,气势相当慑人。 我一看这四个奔向前来的人,便看出他们身手不凡,同时,不知他们来意如何,自然要戒备,所以立时伸肘,轻碰了白素一下。白素却沉声道:“袍哥,没有恶意,十分尊敬。” 白素的话,说得十分简单,但也已足够。白老大是七帮八会的总龙头,她自小和帮会人物打交道,对于一些稀奇古怪的帮会礼数,自然知之甚详——后来知道,这种一面奔过来,一面发出辽亮的吆喝声,是求见者十分尊敬被求见者的一种礼数。 我一听得白素那么说,仍然暗中戒备,但是在表面上看来,我和白素,只是闲闲地站着不动,并没有为来人的气势所胁。 这四个人故意把脚步放得十分重,所以疾奔向前来的时候,和四匹奔马,也没有什么分别,更难得的是,他们一到了近前,立时收住了势子,动作划一,显见得日常训练有素。 他们四人,看来面貌相似,一色的青布密扣紧身衣——这种服装,穿在矫健大汉的身上,特别有一种英武的气概,不知是哪一朝的服装设计家的创作。 四人一站定,这才看到他们的手中,都拿着一只朱漆盒子,在月色之下,看得分明,漆盒之上,盘着银丝,镶着罗甸,全是吉祥如意之类的图案,十分精致。四个人双手捧盒过头,身子略弯,这种情形,更是一看就知道是一种十分尊敬的礼数了。 白素已告诉了我,他们是“袍哥”,那是四川最大的帮会,虽然这时,在根本重地,袍哥的活动转入地下,早已式微,但是在海外,还是有一定的势力,而且在时局动荡之中,袍哥之中,很有些见识英明的人物,看出情形不对,及早准备,把一批金银宝贝,转移了出来。袍哥在四川这个天府之国,自从太平军败之后,势力扩展得极快,有不少军政大员,将军司令,也全是袍哥中人,积聚的财富之多,超乎想像之外,所以不论在何处,都可以称得上财雄势大。一来,我并不如何欣赏帮会组织,二来,白素比我熟行得多,所以我们交换了一下眼色,便决定由她去应付。白素略为提高了一下声音:“四位——” 她的话,只问到了一半,就看到街角处,转过一个身形相当魁伟的人来,这人却穿着长衫——现在穿长衫的人越来越少了,初时都还算是相当普遍的服装,连我也时常穿着的。 那人的来势也极快,可是却了无声息,白素才说了两个字,他就到了身前,其快可知。而白素一看到他现身,也立时住了口,因为一看就可以知道,先出现的四个人不是主角,这人才是。 这人一下子到了近前,立时向我和白素行礼:左手五指并拢,指尖向上,大拇指向着他自己,右手捏拳,“啪”地一声,打在左手的掌心,捏拳的手,大拇指却是向着我和白素。 同样的礼,他行了两次,先向我,再向白素——我第一次见到这种古怪的礼,我看到白素还了一礼,手势也够怪的,但是我却知道,这个礼,是表示她是属于七帮八会大龙头座下的。我不是帮会中人,所以我只是向那人拱了拱手,算是还礼。后来,白素对我说:“帮会中的行礼方式,十分复杂,普通的帮会,行普通的礼,已是一整套。若是身份特殊,或是地位十分高的人,都有他们的私人礼数,一施出来,内行人一看,自然知道来者是何方神圣,等于是通名报姓一样……” 我笑:“当时我只看得出你还礼,表示自己是在七帮八会总坛的人,你可看出了对方的来历?”白素摇头:“没有,我没看出对方的来历,爹曾教过我,说若是一旦认不出对方的身份,更不可怠慢,因为那多半代表对方的身份极高,这种礼,不常使出来,所以江湖上的人并不知道。” 白素在作了解释之后,顿了一顿,又作补充:“当时我心中十分奇怪,因为四川哥老会的组织中,几个顶尖人物特备的礼数,爹都曾教过我,可就是没有见过这一个,这未免有点古怪。而且爹曾说,全世界的帮会之中,他只和四川的哥老会有些龃龉,曾叫我们遇上了,要特别小心。” 所以,白素当时确然十分小心谨慎,她还了礼之后,就问:“阁下有何指教?” 我则趁机打量这人,只见他三十上下年纪,方脸浓眉,一脸的精悍之色,左颊上,有一个十分明显的新月疤痕,更显得他有一股天苍苍野茫茫的不羁性格。 他一开口,倒先叫我们呆了一呆,他向那四人一指:“四色薄礼,请两位笑纳。” 白素朗声道:“无功不受禄。” 那人倒也爽快:“正是有事相求。” 白素道:“那更请收回去,在江湖上,见面的都是朋友,有什么事,请进屋子说。” 我把当时的情形,记述得相当详细,一来是由于这人的出现,带出了后来的许多事来,是故事相当重要的组成部分。二来,当时的情形,十分有趣,那晚,我和白素是参加一个宴会回来,白素穿着一件西式晚装,可是她却行古礼,说些只有在舞台上才用而在日常生活之中却早已被摒弃了的话,实在十分好笑,我几乎忍不住要大笑起来——自然,我知道,如果我真的笑出了声,那是会闯大祸的。 白素一面说,一面作了一个“请进屋子”的手势,在这时候,我自然得有配合的动作,不然,这台“戏”就“唱”不圆满了。 白素一做手势,我立时身形不变,甚至双脚未曾离地,可是身子便是倏然后退,直到了门前,才一下子转过身去,把门打开,站在门口,迎接客人。 那五个人分两次现身,都声势非凡,表示他们身负武艺,我自然也不能示弱,要露一手给对方瞧瞧,免得叫人家看不起。我露的这手“就地采金莲”,事后白素的评价是:漂亮之极。 事情发展到这里,应该是那人进屋子,那四个人跟进来,可是却又有了意料不到的变化,只见那人扬头向着他刚才走过来的街角,叫道:“夫人,卫先生夫妇请我们进屋去。” 这一下,连白素也有愕然的神情,那人口称“夫人”,当然不会是他自己的妻子,而是另一个十分有地位的女子,这人才出现的时候,我们都以为他是主角,谁知道他也不是,主角还是另有其人。 我们自然都一起望向街角,只见一个身形瘦削苗条的女子,转过街角,向前走来,步子略见急促,可是却不是奔跑,而且,也看不出她是不是有武功底子。 这女子来到近前处,只见她瓜子脸,白皮肤,细眉凤眼,不施脂粉,天然秀丽,而且,年纪轻得出乎意料之外,大约二十出头不多。她身穿一件蓝布旗袍,鬓际扣着一朵蓝花,也没有任何首饰,素净得像是一个女学生。神情略带哀愁,双眼十分水灵,顾盼之间,令人神夺。 忽然之间,又冒出了这样的一个人物来,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一时之间,都猜不透这个带孝的“夫人”,是什么来路。 那女子来到近前,却只是浅浅一鞠躬,开口声音清越,自然也是一口的川音:“打扰两位了。” 白素事后对我说:“这女子才一现身,我就对她有莫名的好感,心头一阵发热,只觉得亲切无比。” 白素一直把这份好感当作是“莫名的好感”,一直到好多好多年之后,谜团一层一层被揭开,她才知道,她一见那女子就有那种感觉,并不是“莫名其妙”,而是大有来由的。 白素再作手势,请来客进屋子去,那女子在前,那人和四个大汉跟在后面,看来全是那带孝少妇的跟从。进了屋子之后,少妇作自我介绍:“先夫姓韩。” 这介绍简单之极,显然作这样自我介绍的人,心中以为一说“姓韩”,人家就会知道那是什么人。可是我和白素互望一眼,都不知道那是什么来头,只好敷衍着,叫了一声:“韩夫人。” 韩夫人向那人道:“阿达,说说你自己。” 那人踏前一步,朗声道:“在下何先达,一直跟着三堂主办事。” 当他说到“三堂主”的时候,伸手向韩夫人指了一指,当时我的心中,就十分疑惑。
第十部:四色名贵礼品
我疑惑的是,他口中的“三堂主”,是韩夫人本身呢?还是韩夫人已故的丈夫? 但是,“堂主”这个职位,在四川哥老会中相当重要,我却也知道的。 哥老会的势力,在四川分布得十分广,统称哥老会,或袍哥,在名义上,也有总舵之设,可是许多地盘,各自为政,都自有一套组织和名堂,领袖人物,多沿用“堂主”这个衔头,有内堂外堂花堂等等名号的分别,十分复杂。同是堂主,也有声势煊赫,一呼百诺的,也有不值一文,都看财势而定地位。这位何先达口中的“三堂主”,听来像是十分有势力的了。 这样的自我介绍,说了等于没说,只是有了称呼而已。至于另外四个人,那是连自我介绍的资格都没有的了。在韩夫人坐下之后,我和白素一直坚持,韩夫人也出了声,何先达才坐了下来,那四个人站着,双手仍然捧着漆盒。 寒暄过了之后,白素也替各人斟了酒,韩夫人向何先达示意,何先达向那四人摆手,那四人立时把漆盒放在几上,打开盒盖来。 他们的动作十分快,白素想要阻止,已自不及。 那四只漆盒子中盛放的是礼物,这一点我们早知道了,而且也明白这个女子带了人前来送礼的原因,是由于有事相求。 白素从一开始就现出十分冷峻的态度,多半是她不愿和袍哥发生什么沾染的缘故。我的想法,和她略有不同,因为收不收礼,是不是答应他们的求助,决定权在我,看看来势十分惊人的袍哥,送出一些什么礼来,也是好的——在很多的情形下,出手送礼的人,品味性子如何,很可以从他所送的礼物上看出来。 所以,我很高兴白素并没能阻止那四个人揭开盒子来,而且立即向盒子看去,只看了第一只盒子一眼,我就发出了“咦”的一声,而且,自然而然,一伸手,把盒子中的东西,取了出来,看个仔细。 这种动作,本来是十分小家气的,可是在一旁的白素,非 上一页 [1] [2] [3] [4] [5] [6] [7] [8] 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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