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种情形下,医生的脸色,自然要多难看就多难看,而且,也无法阻止陈先生一家人离开。 一家三口,先去饱餐一顿,到了饭后甜品时,安安忽然现出沉思的神情——一种不应该出现在小女孩身上的成熟神情。 陈先生夫妇不禁又心头狂跳,唯恐又有什么变故发生,两人一起叫:“安安。” 安安叹了一声,抬起头来,望向陈先生夫妇,十分认真地道:“有一个人,名字是卫斯理,请带我去见他。” 小女孩的这几句话,说得十分清楚,也表示了她想见卫斯理的决心。 陈太太愕然,因为她不知道卫斯理是什么人。 陈先生也愕然,他听说过这个名字,可是不能肯定女儿所说的这个人究竟是不是我。 当他说到这里的时候,我也不禁大是愕然。这是一个难以想象的情景——一个才从“植物人”状态中苏醒过来的小女孩,竟要求见我。 我作了一个手势,叙述得相当激动的陈先生停了下来。我需要设想一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暂时无法作出任何结论。 陈先生于是再讲下去,他神情十分疑惑,因为接下来发生的事,确然令人难解。 陈安安这个小女孩,在提出了这个要求之后,看到父母有愕然之色,她向餐室的侍者要来了纸笔,在纸上清清楚楚写下了“卫斯理”这三字,接着,用更坚定的语气说:“我要见这个人。” 陈先生知道事情不寻常,但他当然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反应敏捷:“好,今天晚了,我们先回家去,明天一早我就去进行。” 陈安安道:“要见他不容易,你要尽力。” 小安安画蛇添足,又加了这样的一句话,这就使得陈先生在以后的日子里,可以诸多推搪——决定推搪,是当晚安安睡着了之后的事。 安安在睡觉之前,还重复了她的要求。而在她睡着了之后,夫妻两人,又有好一阵惊恐,他们怕女儿又不会醒过来。 然后,他们就在女儿的床边,先开始悄声地讨论。陈太太先问:“安安要见的那个人是什么人?” 这个问题,还真的不好回答,陈先生想了一想才道:“是一个神通广大的传奇人物。” 陈太太有她的主意:“我家安安怎么会知道这样的人?别让她去见。” 陈先生有为难之色,陈太太献计:“不是说很难见这个人吗?告诉她找不到就是。” 陈先生同意了陈太太的办法。 所以,他们并没有来找我,只当小安安要见我,是小孩的胡思乱想,他便把小安安严密看守起来。虽然小女孩一天至少提出十七八次要见我,但他们相应不理。 小女孩很乖,不吵不闹,但是陈先生夫妇,却觉得女儿太乖了——本来,小安安相当任性刁蛮,那是父母太溺爱的结果。 而自从苏醒过来之后,用他们夫妇的话来说,是乖得叫人担心,好象整个人都变了,而且,记性有时好,有时不好。由于怕她旧病复发,所以对她呵护备至。 那天,小安安翻着报纸,忽然在社团活动栏中,看到了“卫斯理将为少年芭蕾舞学校剪彩”的消息,她就高兴得大叫了起来:“可以见到卫斯理了。” 那时,由于温宝裕妈妈对我的渲染,陈太太也知道我的名字了,陈太太也是这间学校的股东,和温妈妈本来是好朋友——至于后来,会发展到了在街头恶言相向,大打出手,那是各为其子女,母爱的伟大,没得说的。 她也和丈夫商量过,陈先生由于小安安一直坚持要见我,也曾托人广泛地搜集我的数据,而我常把可以公开,有记述价值的怪异经历记述出来,所以要明白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再容易不过。 于是陈先生道:“安安非见他不可,就在那天,带她到学校去见一见好了。” 两夫妇作了决定,这就是那天剪彩之前,陈太太对我提出,她的女儿安安,要见我的原因。 本来,陈先生也配合得十分好,他算好了时间,准备来会合,以了解何以女儿一定要见我的原因。 却不料等他来到时,情形却已发生了变化:温宝裕带着陈安安,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听陈先生说这段经过,他大约用了半小时左右,温妈妈的手提电话不断在运作,仍然没有温、陈两家第二代人物的消息,温妈妈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不断走动,一身肥肉,抖着如同果冻,看来,若不是陈安女年纪太小,她准会倒咬一口,说她的小宝是被陈安安拐走的。 我绝不担心温宝裕和陈安女,我知道,温宝裕的离去,一定有原因。他在抱着陈安安离去之前,曾向我作了几个手势,可惜我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反倒是陈先生的叙述,令我呆了半晌,甚至不敢正视他们夫妻两人。 因为我所想到的念头,怪异莫名。 我想到的是,那个在医院中醒过来的“植物人”,不是他们的女儿。 这种情形虽然怪异,但是在我的经历之中,倒绝不少见,这种情形是,不知道什么人的记忆组(灵魂),进入了陈安安的脑部。 这个记忆组,一定是属于我的一个熟人的,所以她才急切地要见我。
第五部:但闻人语响
这种情形虽然对我来说不算是什么,但是对普通人,尤其是当事人的父母来说,却惊世骇俗,十分难以接受。这时,我就想到了这些,而不敢说出来。 为了证明我的设想,我又问了一些小安安苏醒过来之后的情形。在回答之中,更可以肯定。 我吸了一口气,把有关人等召集到面前来,道:“各位放心,温宝俗不会对小安安有恶意,他——” 我说到这里,陡然想起了一件事来,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下面的话也说不下去了。 我想到的是,我的推测,是有他人的记忆组,进入了小安安的脑部。记忆可以进入,自然,可以离去。一旦离去,小安安便又是植物人了。 刚才,陈太太只不过一时之间,不见了她的小女儿,整个人就像是一头疯了的母狮子一样(伟大的母爱),若是温宝裕抱回来的小安安,又变回了植物人,会有什么样的场面,不能想象,令人遍体生寒。 我这时,一定“有诸内而形诸外”,陈太太立时觉察到了,她一伸手,全然不顾仪态,竟用力抓住了我的手臂,骇然问:“怎么啦?是不是小安安……有什么……” 她竟至于急得一句话说到了一半,哽住了难以为继。 我忙道:“没事,没事,不会有事的。” 说着,我伸手在陈先生的手中,取过了流动电话——这种若干年之前,只是幻想小说中才出现的通讯工具,现在已被普遍使用了。我知道温宝裕有一具性能极佳而且精巧之极的,那是微型仪器怪杰,戈壁沙漠手制的精品。只是温宝裕不是很肯带在身边。 温宝裕的说法是:带了这东西在身上,就像是系上了一根无形的绳子,绳子的另一端,不知道抓在谁的手里,只要牵动绳子,就会给牵动,那是一种令人极不自在的可怕感觉。 温宝裕生性爱好自由,不喜被束缚,所以才有这样的想法,他更把他有这具电话一事,向他母亲严格保密,他说的时候神情骇然:“要是给她知道,那我不必做人了。” 我这时,自然顾不得替他保密了,一面按动号码,一面道:“我试试和温宝裕联络。” 在一旁的温妈妈一听,立时杏眼圆睁:“小宝不会在那大屋子里?刚才我打了电话,没人接听。” 我不理会她,自顾自按了一连串的号码,温妈妈神色疑惑之至,欲语又止。 电话通了,可是没人接听——他果然没将这具电话带在身上。 看来,除了等他自动出现之外,没有别的法子了。 在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上,我竟得到了一个相当宝贵的人生经验——使我知道了由于立场不同,人对一件事的看法,其分歧程度竟可以如此荒唐。 当时的情形是,我还急着要到机场去,我也认为这里已经全然没有我的事了,可不是吗?我答应剪彩,已经剪过了,温宝裕抱走了一个小女孩,我深知他的为人,决计不会对小女孩作出任何伤害。虽然这个小女孩的情形相当古怪,我也有了假设,但那也不是我的事。 也就是说,对我来说,我没有必要再留下来,可以离去了。 我把电话还给了陈先生,十分自然地向各人挥了挥手,准备离去,可是,我才跨出了一步,却有三双手,同时把我拽住,同时,又有三个人异口同声叫:“卫先生,你不能走。” 我大是惊讶:“为什么我不能走?” 陈太太首先慷慨陈词:“我家安安下落不明,卫先生,她是知道你来剪彩才来的,这……你怎么能走?” 陈先生忙埋怨他的妻子:“你怎么能这样子和卫先生说话。唉,卫先生,你总得帮帮我们。” 说法虽然不同,可是用意则一:不让我走。 我不是生气,只是愕然得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天下竟然有用这种歪理来来缠的,虽然出于父母对女儿的亲情,但是也太不象话了。 老实说,若不是最近我找回了失踪多年的女儿,深切了解到为人父母者的心情,早已口出恶言,拂袖而去了,那会浪费时间在这里。 可是,陈氏夫妇的歪理还算是好的了,温妈妈更言出惊人:“全是你来剪彩出的事,你可不能一走了事。” 我更是无话可说,只是盯着她看,我自己也不肯定我这时的目光,所表现的是什么情绪,多半是发怒和不屑,或者是冰冷阴森,总之,在我的瞪视之下,温妈妈骇然松手,向后退去。我再用同样的目光望向陈氏夫妇,他们也神情骇然,但是却仍然不肯放手,陈太太哭丧着脸:“卫先生,我家安安才复原,不能没人照顾。” 我真想告诉她,她的安安不是复原,而是有怪异的事发生在她的身上。 可是在这种情形下,我说出这个假设来,只怕更难出声了。 我冷冷地道:“对不起,这一切,都不关我的事。” 我一手拂开了陈先生的双手,再轻轻一挣,挣脱了陈太太,身形略闪,已经在三公尺之外,转身就走。在我身后传出来的呼叫声,听来十分骇人,但是我决不回头,心中苦笑,我,竟然会有这样的事发生在我的身上,谁说太阳之下无新事? 约莫一小时之后,我已到了机场,最快一班飞往德国的飞机,要在六小时之后才起飞,我在候机楼中要了一杯酒,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不禁用力在自己头上拍了一下,心想近来是怎么啦,老是被人莫名其妙地播弄——铁天音骗了我。 剎时之间,我大是恼怒——有一半是由于刚才已经动怒,但是总不能对陈氏夫妇和温妈妈发作,可是铁天音却不同,他既然欺骗我,我自然可以向他发作。 铁天音骗了我什么呢?当时,我由于骤然之间,得到了少年时代好友的消息,心中高兴激动莫名,陡然涌上心头的往事极多,所以才一时不察,被他骗了过去的。 我一知道了铁大将军的消息,立时想和他电话联络。可是铁天音却告诉我,他父亲彻底隐居,决不和外界联络,除非是到德国去见他——这正是我现在在机场的原因。 可是,在这之前,我曾问他,关于伊凡那件事,他和什么人商讨过,他回答是:“家父。” 他是怎么和他父亲商量的?当然是用电话。 可是他却告诉我,我必须到德国去。 虽然,和少年时期的好友,又是那么富于传奇性的一个人见面,是一件很愉快的事。可是,再愉快的事,若是被人骗了去做,也就变成不愉快了。 我一想到了这一点,就一口喝干了酒,直跳了起来,拨了医院的电话,找铁天音:“就算铁大医生在手术室中,也把他叫出来。” 一分钟后,我听到了铁天音的声音:“我等你的问罪之师,等了很久了。”他竟然先发制人,我闷哼了一声,等他的解释。 他只说了几句话,我就无法向他发作了,他道:“家父每隔一些日子,会打电话给我,而我无法和他联络。” 这小子,相当可恶,他竟然这样说:“我以为当时,你就会问我,谁知道隔了那么久。” 我只好苦笑,现在的后生小子,是越来越厉害了。我含糊地道:“要不是有一些乱七八糟的事缠住,我也早想到了——我在机场,见了令尊,可有什么话要我带去的?” 铁天音忽然叹了一声:“卫先生,不瞒你说,我和父亲之间,并不是很多话说,代沟……这种现象,是一种必然的存在。” 他说得那么真挚, << 上一页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 下一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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