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头,也只好各自飞了。 温妈妈却兴致勃勃,道出了前因后果。 事情原来是这样:温家三少奶奶和一班志同道合,身分地位相等的女性,开办了一个“少年芭蕾舞学校”——接近三百磅的温三少奶,和芭蕾舞发生关系,这就已经是匪夷所思之事。 (温宝裕为他母亲辩护:“我妈妈年轻时,一样苗条漂亮得紧。”) 这个学校的规模,当然不是很大,可是一班女性,办事认真,有一个开幕仪式,一干人商量,要找一个名人来剪彩,温三少奶拍心口,说她交游广阔,由她负责去找剪彩的名人。 答应了之后,才发现要找名人剪彩,还真的不是容易的事,眼看开幕日子越来越近,名人还没有着落。偶然想起了我,若是当时,宋天然和温宝裕说一声:“谁知道那个卫什么是什么人”,他就没事了。可是他们也不知道会有这样的下文,大大为我吹嘘,温三少奶自然大喜,有“得来全不费功夫”之感。 当时,这一段经过,温妈妈只说到了一半,她的兄弟宋天然,早已脚底抹油,溜之大吉。温宝裕心中一且声叫苦,但是却走不脱。 温妈妈最后下结论:“你去对他说,叫他来一趟,会有利市封给他。” 温宝裕抽出被他妈妈紧握的手来(因为他手心手背都在冒汗,所以起了滑润作用,摩擦力减弱,这才容易把手抽出来了——很简单的一个动作,也可以涉及物理学),用十分真挚诚恳的声音道:“妈,他不会来的。” 温妈妈大怒:“你都未曾对他去说,怎么知道他不会来?越大没有孝心,小小事情叫你去做,就推三搪四。” 温宝裕的声音更诚恳,几乎没有声泪俱下:“妈,我和他熟,知道他不会来。” 温妈妈更怒:“你和他熟,你是他肚子里的蛔虫?那样出风头的事,报上都会有得登,他会不来?快去告诉他日子、时间。” 温宝裕急得满头大汗,叫了起来:“这种事,叫我怎么向人家开口?” 温妈妈叱道:“你们不是好朋友吗?好朋友不应该互相帮忙吗?不然,算什么朋友?” 温宝裕知道,和他的令堂大人是说不明白的了,所以他不再推搪,只是道:“好好好,我去说。不过人家不肯来,我可不能把人家绑了来。” 温妈妈笑了起来,如子莫若母,她焉有不知自己的儿子是小滑头之理,只笑了三声,就沉下了脸:“你别耍花样,根本不去说,却回头对我说人家不肯来。你非得替我去说,哼,叫那个卫什么来剪彩,总不成要我亲自出马。” 温宝裕大吃一惊:“不必不必,我去说我去说。” 温宝裕答应了“去说”,才得以脱身——那是大半个月之前的事,他想来想去,还是决定不说,盼望事情可以有转机。 几天之前,他还对妈妈说:“别找那个卫什么了,他没有什么名气,找一个电影明星多好。” 温妈妈笑嘻嘻地指着儿子:“我和所有人说了,人人都说这个卫什么有名,又很难请到,说我的面子大,你一定要请到他,别出花样,要是说好了人不来,我面子尽失,怎么见人?要自杀了。”温妈妈说要是我不去剪彩,她大失面子,会得自杀,人人听了,都知道她绝不会真的去死。可是温宝裕是她儿子,听了之后,感受和别人大不相同。 当时,他把经过向我讲完,摊开双手,一脸苦恼,望定了我,鼻尖和额角上,都有汗水渗出来——那真是假不了的。 我想象力再丰富,也料想不到会有这样的事发生在我的身上,简直难以形容,无法分类,所以我才呆了三五秒钟之久。 接着,我轰笑起来,大声叫:“我提议你替令堂去一次英国,去请玛哥芳婷来,比我适合多了。” 温宝裕仍然苦着脸:“好提议,可惜时间来不及了。开幕的吉时,就在一小时之后。” 我用力一挥手,不准备再理睬他,温宝裕展开游说:“若是她老人家再度光临府上,只怕你也不会欢迎,倒不如跟我去走一遭,不过是一举手之劳。” 我大喝一声:“别浪费唇舌了,我不会去。” 温宝裕约有一分钟之久,没有出声,我已经可以出门了,把老蔡叫出来,有一些事要吩咐他。老蔡一出来,看到温宝裕这副样子,就吃了一惊。 老蔡对温宝裕并没有好感,可是这时,温宝裕的情形,实在令人同情,所以老蔡忙道:“小把戏,怎么啦?” 为了“小把戏”这个称呼,温宝裕就曾和老蔡发生过不少冲突。老蔡是扬州人,“小把戏”是对小孩子的亲昵的称呼,可是温宝裕却不懂,一直以为那有侮辱性。这时,他却再不计较,像是一下子找到了救星,一把扯住了老蔡:“小把戏大难临头了。” 老蔡望了望他,又望了望我,竟大有相信的神情。我忙道:“别听他胡说。”老蔡还来不及有反应,温宝裕把他拽得更紧,看来他也真着了急,语带哭音,一面还顿着脚,说出了一连串我听了真是不能入耳,但是老蔡听了却大是动容的话来。他道:“蔡老伯,这次我遇到了难关,过不去,只有死路一条。我死了倒不打紧,可怜我那身重三百磅的老娘,必定痛不欲生,再也活不下去,一尸两命,人间惨事。只要他肯帮我,抬一抬手,我就能过这个难关。” 老蔡在温宝裕说的时候,又摸他的头,又拍他的背,看来同情之极,同时,又向我怒目而视。 等温宝裕说完,老蔡斜睨着我,连声冷笑:“小把戏,是什么事,老蔡替你去办,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闯,辣块妈妈,皱眉头的是王八蛋。” 温实裕哭丧着脸:“不成啊,这事,还只有他一个人做得成。” 老蔡转过头数落我:“怎么啦,多少不相干的人的闲事,你都没少管,自家小把戏的事,你倒不管了。” 老蔡要夹缠起来,世上没有人可以弄得他明白。我知道最好的解决办法是挥拳把这一老一少两人,一起打昏过去,然后离开。等他们醒过来时,什么芭蕾舞学校开幕吉时也早已过了,我绝不信会有什么人因我不到场剪彩而死于非命。 我不单是这样想,而且真准备这样做。 我把这一段经过,写得如此之详尽,是由于想说明,我本来确然不愿去剪什么劳什子的彩的,但是后来,事情有了变化,也正因为有了变化,所以才使这个故事,有了突破性的发展。 偶然的一个决定,一念之差,可以使许多事起改变。 温实裕十分乖觉,他可能看穿了我的心意,所以不等我挥拳,先后退了几步来,他说我当时一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的表情,目露凶光云云。 老蔡还在仗义发言:“小把戏再不好——也是自家人,就不肯帮他一把?” 就在这时,楼上书房中,电话声响起。 那电话知者甚少,没有人打来则已,一有人打来,就一定是关系密切的人。 所以我闷哼一声,转身向楼梯上窜了上去,温宝裕接着跟了上来,我用力关上了书房的门,将他屏诸门外,不理会他在门外发出了一下又一下的惨叫声。 按下电话掣,出乎意料之外,我竟然听到了白素的声音,她十分兴奋地告诉我:“我发现,那直升机上的通讯设备,性能绝佳,可以和二百公里外的无线电台联系,接通国际长途电话,现在我在蓝家峒,可以和你通话,清楚不清楚?” 有了这样的方便,我也十分高兴:“清楚,不但可以听到你的话,还可以听到猴子叫。” 白素又叫:“红绫,过来,你爸爸和你讲话。” 过了几秒钟,才听到红绫不情不愿地叫了我一声,还不等我说话,她发出了一下猴子叫,声音已分明远了开去,接着,便是白素的一下责备声:“这孩子。” 我想起这些日子来所想到的,杂乱的一些事,想趁机对白素说,可是事情又十分复杂,不是电话里所能说得明白的,所以我只是说了一句:“别太勉强地做她不愿意做的事。” 白素这时有了反应,而且十分强烈:“那怎么行?她要学的东西太多了……” 白素在这样说了之后,又迟疑了一阵,这才长叹了一声,可知她在这方面,遇到了不少困难,这正是我担心的情形。我只好再次道:“不要太勉强她了。” 白素的声音中十分无可奈何:“只听说慈母严父,我们怎么调转来了?” 她竟然这样说,我更是吃惊,忙道:“万万严不得,别忘了不久之前,她还是野人。” 白素又叹了一声,忽然问:“你那里有什么怪声?” 我道:“温宝裕在书房门外惨叫,他要我为他妈妈开办的少年芭蕾舞学校去剪彩,我没答应他。” 白素听了,也骇然失笑:“怎么给他想得出来的,不过,还是去一次吧,没有他,我们找不回女儿来。” 这时,门外的温宝裕又是一下嗥叫,听来的确也颇为感人。 我叹了一声:“好,我去一次。素,记得,别太勉强红绫,我有事到德国去几天,直接来找你——是不是通过陈耳,可以找到你?” 白素道:“是,德国方面——” 我大声道:“去看我少年时的一个同学——” 白素也时时听得我说起少年时的情形,她立时说出了几个人名来,等她说到“铁蛋”的时候,我道:“对了,就是铁大将军。” 铁大将军的名头,当真是非同小可,连白素在那么还听到了,也不禁“嗖”地吸了一口气。 我又道:“我有许多话要对你说,见面详谈,这就要出门了。” 白素又叹了一声,听起来,像是欲言又止。我知道那一定是由于红绫抗命,不肯听从她编排的“学习日程”之故,所以,又重复了一下那句话。 白素道:“这孩子,聪明才智,真是上上之选,一定可以出人头地,可以的。” 我提高了声音:“我倒宁愿她笨一点,生儿愚且鲁,两代上下都幸福。” 白素再叹一声:“我明白你的意思,可就是不想自己的孩子不如人。” 我大叫起来:“红绫哪样不如人了?她比任何女孩子可爱。” 白素连声道:“好了,你去剪彩吧。” 我答应着,放下了电话,走过去打开门,却看到温宝裕已摆出了一个双膝下跪的姿势——看来,他摆这个姿势很久了,虽然明知他不会真的下跪,我还是一把拉起了他:“去吧,去剪彩。” 温宝裕一见我答应,大叫一声,跃上了楼梯的扶手,一面呼啸着,一面向下滑去——这是老蔡最讨厌的动作,所以他立时骂:“这小把戏,不成体统。” 等到我和温宝裕,到了那间少年芭蕾舞学校前的时候,居然还早了十五分钟,可是一马当先,站在门外的温妈妈,已在频频抹汗,精神十分焦急。 温宝裕碰了我一下:“看,你要是不来,急也把她急死了。” 在温妈妈身边身后的,是许多花红柳绿的女性,各种各样的语声,喧哗得叫人头昏脑胀,她们一涌而上,自顾自说着欢迎的话,我只好现出笑容,连连点头,曾上天入地的卫斯理,这时正在他毕生第一次这样的经历之中,看起来像是傻瓜。 我看到温宝裕正努力咬着下唇,在忍住笑——他要是敢笑出来,我必然打破他的头。 温妈妈把我领到办公室,各色女人又涌了进来,温妈妈大声对各人说:“我们家小宝真是能干,连卫先生这样的人都请得到。” 她总算不叫我“卫什么”了,我坐了下来,问:“可以开始了吧。” 温妈妈和一班女士,十分迷信“吉时”,所以又有七八个人齐声道:“还有十分钟。” 我只好等着,也没有话可以说,女士们自顾自攀谈,在这种环境中,真是度日如年,如坐针球,比进了一群吃人部落中还不舒服。 就在我的身后,我听到了两个女土的对话。一个道:“你家的安安也来了?不是听说她发高烧,昏迷不醒了好久吗?” 这个虽说问候,可是语气中,大有幸灾乐祸之意。那一个也不甘示弱:“我们家从祖上起,就没有做过缺德事,自然吉人有天相,连瑞士来的专家都说没有希望,可是几天前,就醒了过来。她爸爸说,这叫积善之家,必有余庆。” 我听到这里,转头看了一下,一位女士立时对我道:“她一醒就要出院,而且一出院,就吵着要来见你,卫先生。” 真的,我回头看一下,是无意识的行动,因为那时我无聊至于极点。 我再也想不到,这两位女士的交谈,会和我有关系。 我还未曾有反应,那位女士又道:“我和安安的爸爸,虽然都曾听过卫先生的大名,可是只当那是小孩子胡闹,所以没作理会。” 直到这时,我才问了一句:“令嫒多大了? 上一页 [1] [2] [3] [4] [5] [6] [7] [8] [9] [10] ... 下一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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