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圈套(1-7)
作者:倪匡   来源:网络

观的想法。铁天音就不应该有。
  剎那之间,我思绪紊乱之极,首先想到的是,铁天音自己单独一个人,不可能会有这样的想法,他一定曾和什么人商讨过。
  我性子急,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所以伸手向他一指,疾声问:“你和谁商量,才有这样的看法?”
  看铁天音的反应,显然是被我一下子说中了,他再沉稳,也掩饰不了陡然现出来的惊愕之色。
  可是,他还没有回答,我的思路,一下子又跳了开去——这是一个人在思绪紊乱的时候常见的情形,我陡然想到的,是白素现在的行动,岂不就是把自己的女儿当作了玩具,正在播弄着她?
  本来,红绫是自由自在的野人,虽然一身是长毛,但她完全独立自主,自己是自己的主人,而现在,她是我们的女儿,要做许许多多她不想做不肯做不愿做而我们却千方百计要她去做的事——例如写字。
  从她被发现开始,她就和所有人一样,进入了她的“玩具”生涯。
  是不是可以趁她“入玩具世未深”,而把她拉出来呢?如果要那样做,该采取什么行动?该放她回去,由得她变回深山大野人?
  那自然不可能——我杂乱地想到这里,不由自主地摇着头。而忽然又想到,人的一生之中,所有的行为,真正是自己乐意去进行的,又有多少?为什么一定会有那么多自己不愿做的事,却偏偏要做?是谁定下的规矩?为什么像是天条一样,人人遵守,竟没有人反抗,甚至没有人质疑,为什么!
  我当时的想法很凌乱,而且,都以红绫为中心,觉得她应该可以不要许多桎梏,而作为她至亲的父母,却正把种种束缚加在她的身上,养大她的灵猴就不会那么做,如果她天性不受受缚,那么,远父母而亲灵猴,定必然的趋势。
  我所想的事,既然如此杂乱,抓不到中心,神情自然也不免古怪,有点心不在焉的茫然。直到我略定了定神,才看到铁天音正注视着我,道:“能令你想得那么出神的事,一定很有趣了。”
  我苦笑:“一点也没有趣——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铁天音没有再问,可是他分明不相信会有“自己不知道自己想什么”的情形发生。他道:“你的问题,我已回答过了,不过你正在出神,一定未曾听进去。”
  我又苦笑——因为我确然不知道他已经回答了。由此可知我神思恍惚到了什么程度,我道:“能不能请你再回答一次?”
  当我这么说的时候,我要集中精神想一想,才记得起我问了他什么问题。
  铁天音的答案:“家父,我曾和他讨论过。”
  我顺口问:“令尊是——”
  这个问题,我虽然只问了三个字,可以说还未曾完成,可是包括的范围却极广,等于要答的人把有关这个人的一切,都大略告诉我,不是只答姓什么名什么做什么那么简单。铁天音吸了一口气,神色庄重,这表示在他的心目中,对他的父亲十分看重。
  他的回答简直明了:“家父是军人,他常说,和你是旧相识。”
  这两句话,铁天音用我十分熟悉,听来极其亲切的乡音说出,说完之后,他望定了我,明显地表示,他不会再说什么了。
  我感到意外之极。一时之间,脑中更是紊乱,不知道从何处想起才好。
  我先想到,我离开家乡很早,铁天音用乡音来回答我的问题,当不是偶然,而是有强烈的提示作用的。
  那么,这个“旧相识”,竟是我在家乡时的相识,是我少年时的朋友。
  铁天音姓铁,那么他的父亲,当然也姓铁——这两句话,看来是十足的废话,但是我当时,确然是这样想下来的,而且,立刻有了答案。
  我伸手指着他,张大了口,由于实在太意外,而且也实在太激动,竟至于讲不出话来。
  铁天音一看到我这样情形,他当然可以知道我已经明白他的父亲是什么人了,他显出十分高兴的神情,“家父也常说,虽然多年不见,但只要有机会,向你一提起他,不必说名字,你一定立刻会回亿起来。”
  我本来想笑,可是喉际一阵抽搐,反倒变成了剧咳。一面咳,一面仍然心急地叫了出来,“你是铁大将军的儿子,太不可思议了。”
  铁天音笑:“我以为你会叫:你原来是铁蛋的儿子!”
  我这时,总算一口气缓了过来,走向前去,用力拍他的肩头,一面不住笑着。忽然之间,有了少年时旧相识的消息,而且,这个当时名字叫铁蛋的少年人,早已成了鼎鼎有名的将军,生命历程,传奇之至,虽然当年分开之后,一直没有见过,但是他的一切活动,都被广泛传播,我自然也知道。
  铁大将军后来改名铁旦,战功彪炳,威名远震,他少年时就从军,身经百战,听说在一次战役之中,受了重伤,从此就销声匿迹,音讯全无,为他传奇的一生,更增添了神秘的色彩。很多人以为他已不在人世了。
  现在,铁天音这样说,这位传奇大将军,自然还在人世,只是隐居得十分彻底而已。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好一会说不出话来。少年时的相识,很有几个成了名人、伟人的,铁大将军是其中之一,我和他同学的时间只有几个月,可是印象却深刻无比,所以一下子就想得起来。
  (熟悉我叙事作风的朋友一定可以知道,铁蛋也好,铁旦也罢,自然都不是真名字。大将军的身分是真的,隐居和销声匿迹,真多假少,在战役中受了重伤,也可以作多方面的了解,战役并不一定是战场上的厮拚,各种各样、形形色色的斗争,都可以广义地视为战役。)
  (而忽然出现了这个同学少年,和这个故事的主旨,也有关系,不是平空添加的。)
  (这个故事的人物有点怪,范围广得出奇,有风烛残年的老人,有豹隐多年的大将军,下文还会出现一个学跳芭蕾舞的小女孩——不可思议吧?)
  等到惊讶的情绪平复下来之后,我大大吁了一口气:“令尊究竟隐居在什么所在?”
  铁天音的回答,又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德国,莱茵河畔的一个小镇。”
  我再问:“他的伤势——”
  铁天音缓缓摇了摇头:“一直坐轮椅,他固执得不肯装义肢,我在医学院毕业之后,告诉他现代的义肢制作精巧无比,可是他还是不要。”
  我十分感叹:“我想,他要借此表示一种抗议?”
  铁天音抿嘴不语,显然他不明白他父亲的真正想法是什么。
  要详细叙说铁旦大将军的一切,可以写好几十万字,自然这个故事不是为他写传,只拣和故事有关的和极骇人听闻的,简略说一下——那也有表示自己的同学少年之中有这样的人物,引以为荣的意思在。
  我伸手取起了电话来,望向铁天音,意思是这就要和他父亲联络,铁天音摇头:“他把自己与世隔绝,不过,如果你去找他,他会肯见你。”

    第四部:人皆养子望聪叫

  我连想也没多想,就道:“好,我这就去——立刻出发,我实在想见他。有一些疑问,多少年了,只有他能解。”
  我决定得如此之快,很令铁天音感动,他拍了拍身边的公文箱:“这件事——”
  我道:“正如你所说,这件事告一段落了,就像当年我从印度回来一样,到现在,又苟安了好些年。”
  铁天音取过纸笔,写了在德国的地址。
  我还有许多话要问,但是转念一想,大可以去问铁旦,何必问青年人,有很多事,小孩子是不懂的。
  我也想好了,先到德国,和铁旦畅叙几日,再直接到苗疆去。
  我算是最没有俗务缠身的人,想去哪里,就可以动程。可是有时,也不免有点意外。
  就像这时,我和铁天音才分手不久,温实裕就找上门来,愁眉不展,好一会没开口,只是把指节骨捏得“拍拍”作响。
  看他的样子,自然是有话要对我说,可是却又不知如何开口才好。
  而且,我还可以肯定,他要说的话,一定是异想天开的非分之想。他这种为难的神情,多半也是伪装出来,博取我同情,希望我可以答应他的请求。
  所以,我只是冷冷地望着他,看他可以玩出什么花样来。我就要出远门,总有些准备工作要做,我当他不存在,自顾自忙着,温宝裕像影子一样跟着我,仍然不开口。
  过了一会,他才道:“有远行?”
  我只是“嗯”了一声,算是答应,又过了一会,他再问:“到哪里去?”
  我“哈哈”一笑,把他吓了一跳:“德国。这就动身,你有什么话,要快点说。”
  温实裕这才长叹一声:“有一个不情之请——”
  我不等他讲完,就打断了他的话头:“既是不情之请,免开尊口。”
  温宝裕大声道:“不情之请,是我的私语,对我母亲来说,却合理之至。”
  听得他这样说,我不禁大是讶异,事情怎么会和他的那位令堂大人扯上关系的?
  我向他望去,示意他可以进一步解释。
  以温宝裕的性格而论,事情发展到这一地步,他应该兴高采烈,手舞足蹈了。可是这时,他在得到了我的示意之后,仍然愁眉不展。可知事情必然不寻常。
  我又向他作了一个手势,又一次示意他有话尽管说。他这才又冒了一句话出来:“都怪我和我舅舅多口。”
  我又呆了一呆,先是他的母亲,又是他的舅舅,我实在不知道他在玩什么花样,就冷冷地回了他一句:“你才参加完家族会议?”
  温宝裕长叹一声:“实对你说了吧,我,我母亲,舅舅,三个人在闲谈,忽然谈起了你——”
  我一扬手:“且慢。”
  温宝裕的舅舅叫宋天然,我是认识的,在一桩奇事之中,宋天然曾被东西方两大阵营的特务,误会成一个神通广大之极的同行而遭到绑架,温宝裕和他闲谈,谈到了我,还可以设想。
  可是,温宝裕的母亲,那位美丽而又肥胖的温门宋氏,我想绝不会在闲谈中提到我。因为我和她,虽然一起生活在地球上,但就像是两个不同星体上的生物,绝无共通之处。她也决不会在对牛黄狗宝、鹿茸虎鞭有兴趣之余,对我也有提及名字的可能。
  温宝裕瞪大了眼,用力点了点头,表示确然事情是这样,三个人的闲谈,提到了我。
  我也不禁叹了一声,因为很不平常,急于想知道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温宝裕也原原本本讲了出来,听了之后,我呆若木鸡,足足有好几秒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才好——千万别以为事情十分古怪、恐怖、离奇或者是刺激万分什么的,绝不,事情只不过是意外,随便我怎么设想,也想不到会是这么一回事,且听道来。
  温宝裕虽然天性好动,见了他母亲就头大,可是很有中国传统,虽然不能晨昏定省,母亲大人一旦宣召,倒也不敢耽搁,立刻前往。
  一到,看到舅舅也在,甥舅二人,十分合拍,一见面就说个没完,温门宋氏发话了:“别只顾自己讲话,替我想想办法。”
  温宝裕这才叫了一声“妈妈”,又拍胸口,故意拍得“蓬蓬”作响,惹他妈妈心疼,捉住了他的手。温宝裕道:“有什么为难事,包在我和舅舅身上。”
  温妈妈皱着眉,却不说她有什么为难的事,先问:“你认识那个姓卫的,叫卫什么的,算不算有名气?”
  温宝裕一听得这样问,大出意外,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宋天然在一旁,大笑了起来:“那个卫什么,不是有名气——”
  他说到这里,故意顿了一顿。温妈妈立时现出了失望的神情。这时,温宝裕立刻接了上去:“他是大大有名,太有名了。”
  温妈妈转悲为喜:“真的?”
  温实裕和宋天然齐声道:“真的。连你也知道他叫卫什么,怎么不真。”
  温妈妈仍然握着儿子的手,眉开眼笑:“那就好,叫他来替我们剪彩。”
  温宝裕和宋天然两人,面面相觑,知道自己虽然不是闯下了弥天大祸,可是却也像是生吞了一枚有刺海胆,两人齐声叫:“剪彩?剪什么彩?”
  那叫声之干涩,大有凄惨之音,决不悦耳,宋天然手脚自由,已经悄悄移动身子,到了门口,准备事情再进一步发展时,可以拔脚就走,三十六着,走为上着,脱出干系,跳出是非。可怜温宝裕也正有此意,只是他的一只手,还被他的慈亲,紧紧握在手中,难以挣脱,所以他只好转过头去,望向宋天然,希望能得到救援。
  宋天然看出外甥正在求助,但是他也无能为力,只是摇头,表示大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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