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错了。” 小郭脸上变色:“你这样说是甚么意思?我肯定就是这里!” 我再问:“除了这小树之外,还有甚么可资识别的记号?” 小郭激动起来,挥着手,冲向前,手在山壁上用力拍着:“就是这里!记号太多,我全认得出──就是这里,你们为甚么不相信?” 我叹了一声:“你自己低头看一看──我们三个人走过来,地上的野草尚且留下了那么明显的痕迹,如果不到一小时之前,有一辆小货车辗过,怎么会一点痕迹都没有?” 在近山壁的地上,连绵不断,长着许多蒲公英,高可及膝,正是结籽成熟的时候。蒲公英是典型靠风力传播种子的植物,每一粒种子上都有白毛,形成一个个银白色的小毛球,在探射灯的强光之下,闪闪生光,十分美丽。 这种小毛球,经经一碰,就会散开来,刚才我们走向前来的时候,就令许多种子散了开来,漫天飞舞。 而且蒲公英的茎,十分容易折断,有人走过,也会倒下一大片──我说得如此详细,只是为了说明一点:若是在不到一小时之前,有一辆车子驶过,断无不留下痕迹之理。 小郭低下头去,过了好一会,他才抬起头来,脸色惨白。我忙道:“我相信你说的一切,只是请你肯定一下,事情是不是的确发生在这里!” 小郭口唇颤动,发出的声音很是低微,像是在自言自语。他说的是:“一定是这里,我肯定是这里!为甚么会这样子,真叫人想不通!” 我拍着他的肩头:“想不通的不止是你一个人──我也一样想不通!” 温宝裕接着道:“想不通的也不止是一件事,很多事都无法想得通──除非承认一切都是外星人在作怪。” 他又重申他的主张,我还是没有附和。 这现象很怪──往常有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首先认为那是外星人所为的就是我,可是这一次明明同意了温宝裕所说的话,就可以解决很多问题,我却偏偏不向那一方面想。 温宝裕也感到莫名其妙,在等不到我的反应之后,他大摇其头:“只要你想得出,我就可以接受。” 他的意思是,只要我作出任何假设,他就可以放弃自己的想法。我只好苦笑,因为正如他刚才所说,很多事情都想不通,那又何来甚么假设! 温宝裕重重顿足:“我认为应该向我们认识的外星朋友着手查,非我族类,其心必殊──我看,事情多半就是勒曼医院的那些人干的好事──你当他是朋友,他未必也这样想!” 我沉声道:“我会去问他们,可是我决不同意你对他们的看法。在所有外星人之中,在勒曼医院的那一群,对地球人最有好处。” 温宝裕耸了耸肩,有点老气横秋:“路遥,才如马力──” 我不等他说完,就道:“我把他们当朋友,正是日久见人心的结果。” 温宝裕做了一个鬼脸,没有再说甚么。 小郭看起来大是失魂落魄,他已经第十多次问:“我们应该怎么办?” 他又道:“我看,小宝的意见很实在,事情……真有可能是外星人所为。” 我很不耐烦:“外星人要地球人的生命配额有甚么用处──回答了我这个问题,我就同意那是外星人所为!” 温宝裕抢着说:“用处太多,不胜枚举。” 我闷哼了一声,等他作进一步解释,温宝裕挥着手,他挥动的手,在山壁上形成巨大的黑影,像是一个怪物正在舞蹈,再加上我们三个人的影子,使我想起多年之前,记述在《影子》这个故事中的外星生物──竟然只是一个平面,一个影子! 由此可知,将不可思议的事和外星人联系起来,还是有一定的道理。 想到这里,我也不要温宝裕再举例了。 温宝裕正想开口,就被我打手势阻止。我道:“不必空谈,我们分头去做实在的事情。” 温宝裕答得爽快:“好,我会照我的想法去进行。” 我也没有问他如何进行──他认定了那是外星人干的行当,难道他有办法找到那外星人不成? 小郭则苦笑:“我有甚么事情可做?” 大概真是这些年来,小郭的事业太顺利了,所以一些小小的挫败,就使得他垂头丧气,如同世界末日一样。我道:“你去整理世界各地来的报告,越详细越好──集中在目标是如何消失这一方面,这是事情的关键之一。” 小郭一面点头答应,一面沿着山崖,来回走了二百公尺左右,回来之后,黯然摇头 显然没有发现任何有车子驶过的痕迹。 温宝裕上了车,熄了探射灯,眼前好一会看不见东西。小郭坐上了驾驶位,三个人各有心思,所以也不说话,我思绪很紊乱:心想,真正能和我讨论事情的,还是只有白素。 像现在,温宝裕和小郭都不明白何以我坚持事情和外星人无关,而我又偏偏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如果白素在,那就根本不必我多加解释,她就能够明白我的心意。 我已经有好几天没有见到她,她和红绫不知道在进行甚么事情,偶尔会回家。 我想,不如回家去,要是碰巧白素回来,就可以听听她的意见。于是我对小郭道:“先送我回去。” 小郭点头答应,把车子开得飞快。 午夜过后,街道上很冷清,看起来这是一个很平常的晚上,可是我们三个都知道暗中有极不寻常的事情正在进行──这事情有关人的生命! 不一会,车子驶抵我家门口,我一跃下车,和他们挥了挥手,小郭驾车离去。 我走到门前,刚要开门,就听到门内传出老蔡洪亮的声音──老蔡近年来听力越来越差,因此嗓门越来越大。他又坚决不肯用助听器,每当说话,都是大叫大嚷,我早已尽可能避免和他说话。 不但如此,他的脾气也越来越坏,尤其对陌生人,简直就像吃了火药一样,得罪了不少来找我的人──当然也有好处,替我赶走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人。 这时候我听到老蔡的声音,是在对一个人说话,他说的是:“说不定,他说不定甚么时候回来。” 接着,我没有听到另一个人的声音,我心想那人说话的声音如果正常,我在门外,当然听不见。不过问题是,老蔡也应该听不见,不知道他和老蔡如何沟通? 再下来,又是老蔡的叫嚷:“不打紧,你只管等,你要喝些甚么?”
五、外星人上门
我一听之下,讶异莫名,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要不就是明天太阳会从西边出来! 本来,老蔡所说的话普通之至,正是一个管家的待客之道。可是老蔡非常人也,除非是白老大这样身分的人,他才会这样善待──有一次,超级大豪富陶启泉就差点没有给他抓着头发拖出去! 我当然不以为这时候在里面的会是白老大,因为老蔡的语气很客气,显然他是在对一个陌生人说话。 这就是我感到讶异的原因──这来者何人,竟然能令老蔡对他刮目相看! 我仍然没有听到有人和他对话,接着老蔡又道:“要不你喝点酒?我知道书房有好酒,我去取来。” 听到这里,我再也忍不住,迅疾推开门来,一眼望见老蔡确然在和一个人说话,两人同时回头向我望来。 我一看和老蔡说话的那人,大感意外。 那人非别,正是上次我到勒曼医院去,接待我,并且和我讨论人类生命配额的那位亮声先生! 此人绝非地球人,乃是不折不扣的外星人! 他本来坐着,看到了我,笑嘻嘻地站了起来。此君现在看来,完全是一个普通人──对他的底细,其实我也不甚了了,我不知道他来自哪一个星球,也不知道他原来的样子如何。 不过我知道他在勒曼医院,和其他许多外星人以及一些地球人,从事地球人生命的研究。 他们的研究成果,已经极有成就──其成就可以说惊世骇俗之至,我曾在许多故事中记述过。 最近一次和他们接触,就是这位亮声先生告诉我有关生命配额的情形。如今发生的事,可以说就是从我知道了有生命配额这回事而开始的。 要不是我在《算帐》这个故事中,记述了这件事,我看也就根本不会有那个征求启事,就算有,其中也不会提到我,事情也就和我无关。 如今,因此而生出那么多事情来,温宝裕怀疑就是勒曼医院干的好事,我也正要和他们联络,他自己找上门来,真是再好也没有了! 我由衷的发出一声欢呼,张开双臂,向他走去,他也向我走了过来,我们热烈拥抱,我用力拍着他的背,他也做着同样的动作。 老蔡在一边看着,神情很是高兴,我心想,要是老蔡知道我现在抱住的根本不是人,他不知道会有甚么表情。 老蔡大声道:“我去拿酒。” 老蔡的耳朵虽然不好,可是身体十分壮健,他说走就走,一句话没说完,人已经转过身,向前跨出了两步。 就在这时候,亮声半转过身,望向老蔡。 我绝对可以肯定,亮声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可是老蔡却已经停步,并且转回身来,打着自己的头:“真是,你不喝酒,刚才你说过,我一眨眼就忘记了,人老了,真不中用。” 这情形,就像是亮声才和他说了话,而他在回应一样。 我之所以把这个经过说得这样详细,是因为这种情形启发了我,使我对一些本来无法设想的事,可以作出设想。 详细情形如何,下文自会明说。 当下,我对这种情形,心中十分疑惑。而老蔡接下来又讲了几句话,立刻解开了我心中的疑团。 老蔡是向我说的,他道:“这位先生真好,他说的话,我句句听得明明白白,不像你们,说话像蚊子叫,听来不清不楚。” 我当然懒得和他说明,只是挥了挥手,告诉他这里没有他的事了。同时我用询问的眼光,望向亮声。 亮声笑:“这位老先生听觉不是很好,问题出在他的听觉器官上,所以我直接刺激他脑部的听觉神经,和他交谈。” 我一面和他走上楼去,一面思索他所说的话,隐约捕捉到了一些甚么,却又并不具体。 当时,我想得很多,杂七杂八,没有一个主要的头绪。我只是顺口问道:“贵院神通广大,何不略施小技,令敝管家听觉器官恢复功能?” 亮声望着我笑:“卫君,你又迂了!他听声音的配额已经用完,我们本事再大,也无可奈何。” 我心中一动:“要是生命配额可以转移──例如把他人的听声音配额转到他的身上,那情形又将如何?” 亮声盯着我看,他的目光不但十分锐利,而且有一股奇异的光芒──要是我有甚么亏心事,一定会在这种目光的逼视之下,显得十分不安。 而我既然胸怀坦荡,当然不必躲避他的目光,我也望向他:“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亮声这才吸了一口气:“理论上来说,贵管家如果得到了他人的听声音配额,他就可以听到声音。” 我紧盯着问:“生命配额的其他部分,也可以以此类推?” 亮声的表情很是古怪,像是以为我在和他开玩笑,不过他的回答还是很实在:“不错,理论上来说,可以。” 我双手紧握着拳,挥动着:“那样说,岂不是只要通过生命配额的转移,受益人的生命可以无限制地延长下去?” 这时候我们已经进了书房,亮声老实不客气坐了下来,并且翘起了双脚。 我并不迟钝,这时已经看出亮声是故意以不礼貌的动作来表示他心中的不满。同时我也可以肯定,他有许多动作,例如盯着我看之类,都表示他对我很有意见。 我不知道那是为了甚么──我只知道这一定是他来找我的原因。 我走到他的身前,神情严肃:“阁下既然化身成为一个看起来像是君子的地球人,那么,行为也请比照君子来进行。” 我的用词,十分罗唆,正合某些所谓“文艺作品”的用法,对于这种用词方法,最准确的评语是:那不像是人说的话。 而我在当时是故意这样说的──道理很简单,因为亮声根本不是人,用不像是人说的话,与之交谈,不亦相宜乎? 而且不但是他对我不满,我也对他不满──上得门来,甚么话也没有说,就摆出一连串动作来,真是莫名其妙。 亮声听得我那样说,整个人跳起来,大声道:“我怎么不君子了?” 我也大声道:“有话不直说──非君子也!” 亮声抗议:“不是说话不可以太直接吗?那是礼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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