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准备伸出手去和他握手,可是才伸出去,我就惊住了! 边五的上衣的右边袖子,掖在腰际,空荡荡地,他的右臂,已经齐肩断去,他不但是一个半边脸的人,而且还是一个独臂人! 我已经伸出了右手,而对方没有右臂,尴尬可想而知!我一面心中暗骂陈长青该死,他竟然不知道边五只有一条手臂,一面又慌忙缩回右手来。没等我再伸出左手,边五已经扬起左手,同我行了一个手势相当古怪的礼。 我忙道:“对不起,我不知道……” 我在这样说的时候,目光不由自主低了一低,我实在按捺不住心头的好奇心,想去看看他是不是连右腿也没有。边五的反应相当敏感,他立时看穿了我的心意,拍了拍他自己的右腿:“右腿还在!” 我更加尴尬,只好搭讪着道:“边先生当年,一定遭受过极其可怕的意外!” 边五叹了一声,没有说什么,祁三道:“大家坐下来,慢慢说!” 边五坐了下来,他坐下来之后,目光一直停留在那块木炭之上。四个人谁也不开口,气氛相当僵。我首先打破沉寂:“边先生知道这块木炭的来龙去脉?” 边五又呆了一会:“这块木炭,也没有什么特别,所有的木炭,全是炭窖里烧出来的!” 我一听得他那样讲,心中不禁发急,忙道:“一定有什么特别的?” 边五又呆了片刻,从他惊呆的神情来看,我可以肯定,他一定知道这块木炭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但是在呆了一会之后,他又摇着头:“没有什么特别,不过是一块木炭!” 我不禁啼笑皆非,正想再问,白素忽然道:“别提这块木炭了……” 我狠狠向白素瞪了一眼! 白素假装看不到我发怒的神情,又道:“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炭帮的帮主,要称四叔?四字对炭帮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一听得白素这样问,祁三和边五的态度活跃了许多,祁三道:“当然是有道理,烧炭的人,和“四”字有很大的缘分……” 祁三接下来,滔滔不绝地讲着有关炭窖的事情,而边五却很少开口,只是在祁三向他询问时,他才偶然说一两句。 祁三讲的事,虽然并没有当时立即触及那块木炭,但是那是有关炭窖的事和整个故事,有着相当密切的联系。发生在边五身上的那一次“出事”,神秘而不可思议,如果先对炭窖有一定的了解,对明白整件奇事的过裎,有极大的作用。所以,我不厌其烦,将祁三的话复述出来。祁三所讲,有关烧炭的事,本身也相当有趣味,不致于令人烦闷。 在祁三的叙述中,有一些事,用现代的科学眼光来看,十分简单,但是在知识程度极低的烧炭者眼中看来,却变成十分可怕,遇有这种情形,我用括弧来作简单的解释。 以下,就是祁三和边五口中的若干和炭帮有关的事。 烧炭,并不是容易的事,第一道程序,当然是采木。采木由伐木组专门负责,这组人,在伐下了树木之后,将之锯成四尺长的一段一段,然后,根据树木的粗细、分类,归在一起。这一点十分重要,同样粗细的树木要放在一起。 因为这些木头,要放进炭凼中去烧,使木头变成木炭,一定要粗、细分类,才能掌握火候,使一个窖中粗细不同的木头,在同一时间内,同时变成木炭。 炭窖,一般来说,两丈高,有四个火口,那是烧火用的,火从四个洞口送进炭窖之内,火口在炭窖下半部,在炭窖中堆放木头之际,也十分有讲究,最粗的,堆在下面,最细的堆在上面。 堆木,是烧炭过程中一门相当高深的学问,由专人负责,称为堆木师傅。 祁三在说到这里的时候,十分骄傲地挺了挺胸:“有人说我是炭帮堆木的第一把手!” 堆木有什么学问呢?木和木之间的空隙,不能太大,空隙太大,空气流通过多,通风太好,木头得到充分的燃烧,就会烧成灰烬。堆得太密,空气流通不够,木料得不到需要的燃烧,就不会变成炭。 所以,堆木师傅有一句口诀,叫“逢四留一”,意思是四寸直径的木料,就留一寸的空隙。 每一个炭窖之中,可以堆四层木料,最上层的最细。木料一堆好,就封窖口。窖口留下四寸直径大小,然后,开始生火,四个火口,日夜不断地烧,要烧四日四夜。在这四日四夜之中,负责烧火的火工,紧张得连眼都不能眨一眨,要全神贯注,把握火候。火太大,木料成灰;火太小,烧不成炭。 火工和他的助手,住在炭窖附近,其余的人,就要远离炭窖,因为说不定什么时候,会有毒气,自炭窖之中喷出来,中者立毙,事先一点迹象也没有,等到中毒的人感到呼吸困难,脸色转为深红之际,已经来不及了,十个十个死,没有一个能救活。 祁三在说到这里的时候,神情极其严肃,他甚至不知道那种中人立死的毒气是什么,但是我却知道,那是一氧化碳。 整个烧炭过程,事实上是要木料在氧气不充足的情形下燃烧,燃烧的热力,恰好使木料中的水分抽干,而使碳质完整地保留下来,成为木炭。也就是令得碳水化合物的碳和水分离的一种过程。 (在这样的过程之中,会产生大量的一氧化碳,那是无色无嗅的气体,性质极其不稳定,一和氧气混合,立时化为二氧化碳。如果人吸了一氧化碳,这种性质极不稳定的气体,就与人体内的氧结合,使人迅速缺氧而死,死者的皮肤,会呈现可怕的紫色。) 炭窖的构造尽管紧密,但是在经年累月的使用之中,可能有一点裂缝,使充在窖旁的人,自然首当其冲,极易中毒。满在炭窖中的一氧化碳逸出,在经过了四天四夜的加热之后,用窖工的方式来说,就是烧了四天四夜之后,最重要的一个步骤来临了。这个步骤,就是开窖。开窖,是所有烧炭的工序之中,最大的一件事,一定由炭帮的帮主四叔,亲自主持。 多神秘的色彩,例如四叔在开窖之前,一定要在神龛前祈祷。 在祁三的叙述中,开窖有很像前膜拜……我曾问祁三,炭帮崇拜的是什么神,可是祁三只说是火神,可能是祝融氏。由于炭窖和火的关系实在太大,他们崇拜火神,也很自然。 拜神之后,所有参加开窖的人,都用在神前供过的水,浸湿毛巾,扎住口鼻,这样,神就会保祐他们。 这更容易解释了,在氧气不充足的情形之下,木料在窖中燃烧,整座窖内,充满一氧化碳,一旦开窖,大量的一氧化碳,趁机逸出,自然造成极大的危险。而用湿毛巾扎住口鼻,正是防止吸入一氧化碳的最简单的方法,用什么水来湿毛巾都可以,供不供神,并无关系。 四叔要来开窖的是一柄斧头,这柄斧头,是炭帮历代相传下来的。大斧一挥,封住的窖口劈开,四支人马,早已准备好,立刻连续不断,以极快的速度,传递水桶,向窖中淋水。 这是最惊心动魄的一刻,窖中冒出来的毒气冲天,水淋进窖中去的声响,震耳欲聋,再加上参加淋水的人,动作又快,一路吆喝。一窖炭是不是成功,就要靠这时的工作是不是配合得好。 等到水淋进窖中,再没有白气冒出来,整个烧炭过程就完成了,好几万斤的精炭,就可以出窖了。 在祁三的确述中,我多少明白了何以炭帮的帮主,称为“四叔”,因为在整个烧炭的过程之中,“四”这个数字,占着极重要的位置。每一段木料,是四尺长短,炭窖的火口是四个,木料在窖内,堆成四层,烧炭的时间,是四日四夜,几乎每一个程序,全和四有关,“四叔”的尊称,大概由比而来。 祁三在讲述的时候,十分啰唆,有的时候,还杂乱无章,有时更加上很多无谓的确述,像在拜神之类的仪式,他就连比带说,足足讲了近半小时,这些,我全将之略去,只要明白简单扼要的烧炭过程就可以了,其余的,对整个故事,没有太大的关系。 当祁三讲完之后,我已经明白了烧炭的过程,也明白了“四叔”这个称谓的由来。可是,最主要的一件事,祁三却没有说明,而且他也像是在故意规避这个问题一样。这个问题就是:那块木炭,究竟有什么特别呢? 这个问题,我一定要问。不过我知道,如果我直截了当地问出来,对方一定不会回答,在这块木炭身上,不知道有什么隐秘,祁三和边五似乎都不想提及,他们只提到过“出事”,可是究竟出过什么事,他们也没有提起。我略想了一想,想到了一个比较技巧一点的问法。我问道:“这块木炭,也是在刚才你所讲的情形之下,烧出来的?” 这个问题的好处是,如果这块木炭,真的没有任何特别之处,那么祁三只要答一个“是”字就可以了。而如果真有什么特别,祁三一定十分难以回答,我就可以肯定,这块木炭究竟是不是有古怪了。 果然,祁三和边五两人,一听得我这样问,都怔了一怔,显然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祁三道:“这块炭……这块炭……这块炭……” 祁三一连说了三次“这块炭”,但就是没有法子接着说下去。 祁三和边五互望了一眼,两个人都不出声。边五的那半边脸上,一片木然,一点喜怒哀乐的表情都没有,真叫人想不透他心中在想些什么。而祁三则一脸为难的神色。 我当然不肯就此放过,因为我肯定这块木炭有古怪!我又道:“边先生是不是因为一次出事……而……” 边五一听得我这样说,震动了一下:“是的,我……破了相。” 我道:“男子汉大丈夫,又不是娘们,破点相,算不了什么大事!” 我这句话,倒真是迎合了边五的胃口,他震动了一下:“谢……谢你!” 我又道:“那次意外一定很不寻常?和这块木炭有关?” 这个问题,又没有得到立即的答覆,祁三和边五又互望了一眼,祁三才叹了一声:“卫先生,白大小姐,本来,我们应该告诉你,可是……可是不知道四婶是不是愿意!” 白素直到这时才开口,她的语气,听来全然不想知道那块木炭的秘密,但是她讲的话,却十分有力:“四婶当然心许了,不然,她怎么会让你们两个和我们谈那么久?” 白素的话才一出口,祁三和边五两人.就一起“啊”地一声,祁三道:“对啊!”他接着又望向边五:“老五,是你说还是我说?” 边五道:“你说吧,我讲话也不怎么俐落,反正那个人来的时候,你也在!” 祁三连声道:“是!是!” 我极其兴奋,因为我知道,这块木炭的后面,真有一个十分隐秘的故事在!而他们快要讲出来了!在边五的那句话中,我已经至少知道了事情和一个人有关,而边五在提到那个人的时候,神情极古怪,声音也不由自主在发着颤,连祁三似乎也有一种极度的恐怖之感。他在应了边五的话之后,好一会不出声,我也没有去催他,好让他集中精神,慢慢将事情想起来。 过了好一会,祁三才吸了一口气:“那是好多年以前的事了!” 边五道:“是四叔接任后的第二年!” 祁三道:“对,第二年。”他讲到这里,又顿了一顿:“我还记得那一天,四叔在一天之内,连开了七座窖,到日落西山的时候,他已经极疲倦,开窖那种辛苦紧张法,真是铁打的汉子也受不住!” 边五又插了一句,道:“那天,我们陪着四叔回去的时候,太阳才下山,天边的火烧云,红通了半边天,我对四叔说:“四叔,你看这天,明天说不定会下大雨,该封的窖,得早点下手才好!”我还记得,我这样一说,四叔立刻大声吩咐了几个人,去办这件事!”祁三道:“是的,天闷热得厉害,我们一起到了四叔的家……卫先生,白大小姐,四叔在家乡的宅子和这所宅子完全一样!” 我和白素点着头,我心中有点嫌他们两人讲得太详细了。但是他们的叙述详细,也有好处,我可以更清楚地知道当年发生的一切。 祁三又道:“我们进了门,一干兄弟,照例向我们行礼,老七忽然走过来……” 我问道:“老七又是谁?” 边五道:“我们帮里,一共有八个人,是全帮的首脑,管着各堂的事。” 我点头道:“我明白了!” 边五道:“只怕你不明白,帮主是四叔,三哥因为在帮中久,又曾立过大功,所以才可以排行第三,帮里没有一、二两个排行!” 边五在这样介绍解释的时候,祁三挺直了胸,一副自得的样子。我不追问祁三立过什么大功,只怕一追问,又不知道要说多久。事实上,所谓“大功”,对一般帮会而言,无非是争夺地盘,为帮中的利益而与他人冲突之际,杀过对方的很多人而巳!我没有兴趣去知道,只是点头,表示明白。 祁三又 上一页 [1] [2] [3] [4] [5] [6] [7] [8] [9] [10] ... 下一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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