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节又快到了，餐厅里充满了忙碌快乐的气氛。缠绵悱恻的情歌和欢快的圣诞歌曲唱个不停，声音很大；这是于经理的经营之道，他说音乐声中，客人们会更开心，开心了，胃口就会大增。一星期前，他特意嘱咐杨扬，每天买一朵玫瑰，要最饱满最新鲜的，又对我说，酒水要斟得细致些，再细致些。

　　女招待们凑在一起，又开始谈论已有些淡忘了的去年的事情。我们都盼着莫先生会再次出现。假如他不来了，我们中的好几个人会觉得这一年白过了，这些人中当然包括我。

　　到了十二月二十三号，上午，餐厅开始营业不久，莫先生真的来了。他还是老样子，甚至衣着也没变，仍是白西装，上有间隔很宽的银灰色细条纹，淡蓝衬衫，米色毛衣的Ｖ字领上露出鲜艳的蓝领带，西服口袋里有一角红帕子。他目不斜视地向这张特殊的雅座走来，坐在老位子上。我的心竟蹦蹦猛跳起来，而且分豪不差地想象出对面女人的模样。我上前招呼他，他似乎还记得我，微笑了一下，表达出类似“好久不见”的意思，说道：“小姐，我要等一个人，她约我今天来这里。东西都在桌上了，我不需要什么。谢谢。”他指的东西是桌上的酒和花。我忙不迭地说：“是，莫先生，我都知道，欢迎您再来。”身后和远处的几个女招待也说“欢迎您，莫先生”，而且向他露出由衷的笑容，好象他是这里的常客，好象我们和他之间有着心照不宣的共同秘密。也许不只我一个人有那种异样的他从来不曾离开这里的感觉，她们或多或少也有；想到这一点，我感到莫名的欣慰。

　　客人不多，回到女招待的一群里，好几个女孩在兴奋地傻笑。她们怂恿我去问莫先生的名字。在我们这里，莫先生已经有了五个名字：我叫他莫睿轩（既聪明又气宇轩昂），郑慧娟叫他莫平山，马莉叫他莫临风（好诗意的名字），孙姐叫他莫柏君，还有几个年纪更小的一起玩笑似地叫他莫帅才。我说，我一个人不去，要去我们一块去。于是，她们跟在我身后，一起走近莫先生。于经理和值班经理出门商议圣诞晚会的事儿去了，所以，我们表现得很有些肆无忌惮。

　　莫先生的脸有些红，在一群漂亮小姐的包围下，他的舌头有点不利索。他一再让我们坐下，说这样让他有种压迫感。他比我们大不了几岁，甚至比孙姐还小，所以还没有三十岁以上男人才有的那种沉稳矜持的态度和应付一切场面的本领。在笑嘻嘻的年轻女人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追问下，他说他的名字叫莫崇新，崇敬的崇，新旧的新。“嗯，差不多，对得上号。”孙姐点着头说，象品评一件什么东西。衣冠楚楚的莫先生变得那么羞涩，几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孙姐拉了几个人的衣袖，说：我们走吧，别太不礼貌了，还是让莫先生好好等他的人吧。我们都退开了，也不再躲在一边嘻笑着偷望他，而是找些事情来做，装成很忙的样子，免得他不自在。

　　随着热闹的午餐时间过去，三四点钟，餐厅里的气氛归于冷落，虽然仍有大声的欢快的音乐。莫崇新已经等了近六个小时。他在这里吃的午饭，偶尔出去在餐厅外面的大厅里闲逛，其它的时间，就在座位上呆坐或喝酒。我们这些女招待变得安安静静、规规矩矩的，对他保持着陌生的礼貌的微笑，有时在大厅碰见，会躲避着他的眼神。我们都猜想该来的那个女人，现在还没来。不过，也许要等到晚上，去年，他们就是在晚上并肩走入餐厅的。

　　热闹的晚餐时间也到来又过去了，女人还没来。莫崇新直等到我们凌晨两点歇业，才离开。他修长的身材仍挺得笔直，但走路摇摇晃晃。女招待们都不敢靠近他，只有孙姐问他住在哪里，要不要送他回房。他摆摆手，消失在门外灯光点缀的夜色里。

　　第二天的情形是前一天的重复。女人还没来。莫崇新喝的酒多了许多。中午过后，他趴在桌上不动了。于经理出面了；今天晚上是圣诞节前夜，有圣诞晚会，客票已经全卖了出去，为了更好地布置场地，需要请客人离开一段时间。于经理拿了一张票，送到莫崇新面前，说着表示感谢的套话，又说欢迎莫先生晚上再来参加盛大的圣诞夜联欢会；但很明显，桌上趴着的那个人一个字也听不见，或听不懂。于经理实在没办法，叫男侍韩冬和大个李把他送回饭店房间。大个李问：“他住哪儿啊？”于经理不耐烦地说：“我怎么知道？你不会问他吗？”韩冬和大个李把莫崇新扶起来，架出了门。

　　半个多小时之后，莫崇新竟又跌跌撞撞地进来了，坐回到老地方，趴在桌上。于经理质问了韩冬和大个李，知道他们刚才的确把这个姓莫的送回了饭店的房间，便无奈地摇摇头。为了筹备晚会，他决定把莫崇新连桌带人挪到餐厅里面的接待室去，又把我叫来，让我照顾他，看着他，别让他醉醺醺地乱跑。

　　晚会七点钟开始了，六点多钟餐厅里就变得人声嘈杂。莫崇新从桌上抬起头来，环视着四周，问这是哪儿。他似乎酒醒了，但眼神迷离，说话口齿不清。我告诉了他，他起身又要出去。我拉住他，指给他看外面满座的宾客。他止了步，退回身来，看着我，忽然抓住我的胳膊，说，你是月仪，月仪，你终于来了，是你，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