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出接待室去找于经理，绕过餐厅前面那位身着露肩装、披栗色卷发的边歌边舞的女歌手，沿墙边的空道正要走下去，抬眼见于经理在餐厅门口附近向我招手。我从女歌手后面矮身溜过去，听见黑压压的观众中有人叫“来些伴舞的！”

　　于经理交给我一封信，说是有人送来，叫交给莫先生的。于经理嘱咐我，不管那位莫先生看了信怎么想，尽快把他劝走，不要干涉人家的私事，安顿好他赶快回来，联欢会结束后还需要收拾餐厅，活儿少不了。我答应着，问能不能派两个男侍跟我一道，必要时他们更有用，而且可以把莫先生送回饭店房间。于经理叫来站在一旁的韩冬和杨扬；身穿小丑服逗宾客的孩子玩的大个李也走过来，于经理对他挥挥手，说，你忙你的吧，他们俩就够了。

　　有了韩冬和杨扬，莫崇新的酒喝不成了。听说有信给他，他也早抬起醉得睁不开的双眼，来抓我手里的信，象一个孩子要抢回被人夺去的、属于自己的玩具。信是装在一个印有精致暗花纹的小信封里的，可能只有一页纸，信封上有几个潦草难辨的字“莫崇新先生亲启”。莫崇新手拿信封，看着上面的字，好象清醒了些。他用颤抖的手指撕开信封，抽出里面的信纸。信纸在他手里颤个不停，他低头看了好半天。我和韩冬、杨扬都揣测着信的内容，不知道他看信后会有什么反应。这信一定是那个女人派人送来的。莫崇新看着信，变得越来越急躁，不住地小声嘟囔“这是什么，这是什么。”最后，他把信递到我面前，说：“念给我听”。我迟疑地看着他，又看看身后的韩冬和杨扬，他们示意我接过信来。莫崇新用命令的口吻说：“快点，快点念，你聋啦？”由于醉酒，他说话口齿不清，嘴里象含着糖块。信上的字迹小而潦草，象是在匆忙中写就的，而且是繁体字，也怪不得莫崇新着急，他本就喝醉了酒，准是愈加辨认不出信里写的是些什么字。我借了壁灯并不明亮的光，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念出这封内容出人意料的信。

　　“莫崇新先生台鉴：别后一年，不知你日子过得如何。时间飞逝。开始的时光如地狱般难熬，我后悔那样离开，恨不能马上到你身边（这一句又用粗笔道划了去），莫提往事，该告诉你一件奇闻，你会因此知道皇天公正，世事皆有渊源。你该知道岳亭山这个名字，如果知之不详，你家老头子会告诉你。你以为我是谁，我是他女儿！我为去年的事追悔莫及，才知自己并未长大，至今日才开始成熟。上天给我面识你的机会，本是让我报仇，伤害你的，我却做出那种事，我恨不能杀了你！（我读信的声音越来越小；我惴惴地望了一眼莫崇新，见他表情错愕，脸色难看；我又一个字一个字读下去）我已下了决心，不再见你。若有一天在你谈判桌对面坐的是我，我猜你会念及旧情，不吝宽松。若你公司的股票由某何盛丰先生收购，你该知道，他是我丈夫，收购是我的主张。世界很小，造化弄人。切记，你欠我的！”落款是大大的更为潦草的“岳月仪”三个字。

　　韩冬和杨扬对视了一眼，他们不知道莫先生和那女人之间的详情，但听到“我恨不能杀了你”这句话便知道两人已是由爱成仇。两人记着于经理的吩咐，只想快些把莫先生送离这里，见我已把信递还到莫崇新摊开的双手间，便上前，边劝慰边去架他的胳膊要扶他起身。莫崇新象躲避幽灵似地躲开他们的手，缩在椅子里，见他们还要伸手来扶，便连叫了几声“别碰我！”那封信在他手心里已捏成了皱皱的一团。我知道，这封信的内容对他来说太出乎意料了，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他在酒醉中，可能会因为难以接受这一切，而对所有的人采取敌视的态度。我把韩冬和杨扬拉开，告诉他们让莫先生一个人呆着会好些，两人诧异地看着我，说不是你让我们来帮忙把他弄走的吗。我没解释，只是摇着头说，让他自己呆着好了，你们听我的。

　　女人的信写得简短而晦涩，但猜得出来，是莫崇新的父亲对岳亭山，也就是女人的父亲，做过极大的错事，可能是生意上坑人的事，这些我就不懂了；结果一定很糟，也许岳亭山因此死了；女人后来才知道这一渊源，便痛恨着去年的所为，无论如何不想再见莫崇新……

　　莫崇新的胳膊肘支在桌上，一直双手抱头，一动不动，手心里还攥那封信。事情的转折太突然了，无论是谁遇到这种情况，可能一时半会儿都无法缓过神来。我对韩冬和杨扬说，我们先出去吧，让他一个人呆一会儿。他们说，于经理问起来怎么办？我说，我会跟于经理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