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娘这才醒悟,初见镜生时,那“木侍”为何言道“侯了几日”云云。遂笑道: “那刘悟也算慧眼,却不识木侍肉制。” 镜生也笑道: “我生性惫懒,哪有闲钱造木人去伺候大将军,便这假的,也是大将军掏的金子,哈哈。” 戏谑一番,正色道: “我到军中,先也以为他尽忠职守,礼贤下士。他迟迟不肯发兵,我也只道是用兵谨慎。然现在想来,重用我不过掩人耳目,再者田弘正军势如催枯拉朽,他即便想媾和也无本钱,借我十二金人挫敌锐气,田弘正惊惧之下,自然巴巴地来拉拢刘悟,实是一举两得。” 隐娘本是冰心雪性,恍然道: “怪不得前日,那赵垂棘请命出战,他却不许……” 心念一转,道: “他既有此意,又兵权在握,依你看何时倒戈回师?” 镜生摇头道: “这个尚不好说,今日你爹爹方与他密会,以他老谋深算,必要观望些时日,所谓待价而沽。不过,我倒盼他早日决断,一来避免两军涂炭,二来他那个主子李师道……也非甚么善类。” 正说着话,帐外来了一军校传报,刘悟在中军设宴款待淄青特使,请隐娘与镜生同往。 隐娘素不喜应酬之事,又记挂黑星君,便与婉拒。镜生无奈,只得一人匆匆赶往中军。隐娘孤坐帐中,闻黑星君鼾声如雷,不免想到白公子,相见无期……又想起镜生之言——假若真有一日,云游海外,惟缺白公子,不觉又是心酸,又是惆怅。 当晚,也未见镜生再来,便合衣而眠。翌日醒来,已是日上三杆,因挂念镜生,便要去其驻地,又怕黑星君闯祸,于是带它一同前往。营中军卒,见到黑星君形貌,无不侧目。隐娘也不理睬,径直到了镜生帐前,却闻小校言道——先生不胜酒力,仍在梦中。 无奈回返,黑星君缠着她讨酒喝,隐娘知他不可一日无酒,便吩咐军卒般来许多果蔬酒水,因见不到镜生,索性一心一意,在帐中陪伴黑星君。如是过了两日,傍晚,镜生忽来探访,隐娘见他眼眶凹陷,容颜憔悴,吃了一惊,道: “这,这是怎地了?莫非出了甚事?” 镜生嘿嘿一笑,道: “无事,只是几日未曾合眼。” 隐娘心痛不已,埋怨道: “去见你倒吃了几次闭门羹,究竟为了何事,几日未眠?” 镜生却一味摇头,隐娘再问,便只道“过几日即会知晓”。隐娘还待追问,却又有客来访,竟是刘悟。刘悟见镜生憔悴,也甚惊讶,探询几句,道: “这几日因司空来使,悟须相陪,不想怠慢了先生,实是罪过。悟在中军备下薄酒,闻先生在此,特来相请,两位务须赏光。” 镜生几日未见隐娘,本欲多陪她一刻,但刘悟言语谦恭,又不好推辞。为难之下望了眼隐娘,隐娘已明其意,便道: “将军盛情,本应前往,只是我尚有一友,恐不便落座。” 刘悟早见过黑星君,急忙道: “两位皆为异人,所伴自是灵兽,悟不敢另眼相待,同去无妨。” 见他如此说,若再婉拒反显得小家子气,隐娘与镜生无奈,便携黑星君随其前往中军,隐娘因怕黑星君失态,细细叮嘱,黑星君闻听有酒喝,早将头一万个点下来,傻笑不住。 及至帐中,筵席也算丰盛,山珍野味,菇笋菌蘑俱全。隐娘本欲拣个角落就座,刘悟却不依,推至上席。军中诸将俱都在座,唯不见副使张暹。原来淄青来使今日忽要回返,刘悟本待相送,来使却以“军情重大,不可一时无首”为由坚辞,只请副使张暹相送,此时尚未回营。 座中诸将见到黑星君,皆面面相觑,暗自咂舌。黑星君却如入无人之境,抓过酒盏,鲸吞而尽,几乎将盏也咽下,咂咂嘴,只嫌酒盏太小,见隐娘瞪了它一眼,方未敢罗唣,抓起一盘笋菇塞入口中咀嚼,状甚不满。 待饮了几杯酒,刘悟对镜生道: “先生来军中效力,屡建奇功,却无实职。悟不敢忘恩,已报请司空,授以官职,自此名正言顺矣。” 镜生一愕,道: “蒙将军错爱,小子愧不敢受。” 刘悟只道他是谦辞,遂道: “以先生之学,必堪大用,此时授职,不过鸿图之始。” 镜生却笑道: “我只是一山野小子,向闲散度日,此行为将军助力,业已有所回报,这作官——还是免了罢。” 见他竟不肯为官,刘悟反倒愕然,略一思忖,道: “先生既不肯,悟不敢悖。但无以为报,只请两位屈尊悟处,日日供奉,也好时时向先生请教。” 言外之意,竟要将隐娘与镜生同纳旗下,为其效力。两人相顾一望,还未作答,帐外匆匆走进一人,却是副使张暹。只见他急急到刘悟案前,附耳说了几句,刘悟忽然面色大变!道: “现在何处?” 张暹拱手道: “已押至军中。” 转身出帐,带进一人,此人锦衣华服,却凌乱不堪,双手背缚,虽狼狈却神色傲然,站在那里仅哼了一声,便双目望天。帐中诸将见到此人,皆大惊。镜生也吃了一惊——原来此人便是他日前所见,淄青特使。 刘悟面色阴翳,半晌,道: “我待你不薄,为何要策反张暹,取我而代之?” 此言一出,众将皆哗然,淄青特使嗤笑一声,道: “你领兵拒敌,却私下与魏博媾和,罪可当诛,何况取而代之?” 众将又是一片哗然,刘悟面色愈发阴沉,道: “我奉命拒敌,向恪尽职守。何来与敌媾和之事?” 淄青特使冷笑道: “我有你通敌的密函为证,便在张暹处。” 张暹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函,递与刘悟,刘悟一看之下,竟呆若木鸡——此信正是聂锋转交,魏博节度使田弘正写给他的密函!然早被他焚毁,化为灰烬,却不知为何又出此一封。不由脱口道: “此信怎会在你处?!” 淄青特使道: “你以为可瞒天过海,殊不知司空早知你脑有反骨,行前已面授机宜,若察觉你有不轨,立即诛杀,取而代之!只恨那张暹竟与你是一丘之貉……” 刘悟又将信细细看了一遍,发觉印章虽无二致,字句却略有出入。定定心神,道: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此信分明假造,我看你才是魏博奸细,出此离间之计。” 淄青特使望空哈哈一笑,道: “好,你既说是假的,可敢放我回司空处,到时是非黑白,自有公允。” 闻他出言相激,刘悟手中信笺,不觉微微颤抖。此番大计,他酝酿良久,只是时机未至,一直引而不发。不想却在此时被撞破,又偏不知疏漏在哪里,他本老谋深算,杀伐决断之人,此刻竟难抉择。 见他犹疑,淄青特使愈发得意,道: “想你当初,不过是一马仆,受先司空之恩方有今日地位,若还知恩图报,便应放我回去,我或会在司空面前为你美言几句,不然则是自掘坟墓。” 刘悟闻他语渐狂妄,不由怒火中烧,与张暹递了个眼色,张暹腰间横刀,呛然出鞘,怒道: “好狂徒!竟敢出言凌辱大将军,便一刀杀了你又如何?” 谁知淄青特使竟无惧色,向天打了个哈哈,忽然道: “还不救我?” 九 匕现 诸将面面相觑,均不知他与谁讲话。却见那宽腹便便的赵垂棘,慢慢自座中走出,对刘悟道: “此人断不可杀。” 见是一贯谨小慎微的赵垂棘,众人皆觉不可思议,刘悟目光若刀锋凌厉,道: “为何?” 赵垂棘不慌不忙,道: “你我均为司空效命,若杀了司空特使,反证明你确有不轨之心。” 他平日言语,向唯唯诺诺,不想此刻却语锋犀利,意有所指。刘悟目中寒芒一闪,沉声道: “原来你便是这斯的内应,来啊,将这个魏博奸细拿下!” 座中诸将,大部尚在观望,却有两个别将,平日即为刘悟心腹,此时立功心切,齐齐奔赵垂棘而来。腰间横刀方拔出一半,倏忽红芒一现,两人头颅蓦地望空飞起,身躯兀自向前奔了几步,轰然倒下,颈腔鲜血喷出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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