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赵垂棘,手中已多了柄朱红细剑,仅柳叶宽窄,剑芒吞吐,光华内敛。隐娘早吃了一惊!站起身来,道: “你……” 忽觉通身无力,筋脉酸软,扑通瘫坐于座上,只见帐中诸将,接二连三,瘫倒一片,刘悟、镜生无一幸免,黑星君也自偎在大铁球侧,昏昏欲睡。隐娘本不知就里,忽然瞥见案中肴食,那几盘菇笋菌蘑。幡然醒悟,脱口道: “麻……麻菇?!” 赵垂棘深吸一口气,猛地吐气开声,全身骨节喀喀作响,臃肿身形便似泻了气的皮囊,转瞬瘦成竹竿模样。扯下铠甲,向天咯咯笑了两声,道: “别来无恙,师妹。” 此时连声音业已改变,正是隐娘二师兄,精精儿!他睨了一圈,见帐中诸将,仅剩张暹无事,将横刀握在掌中护住刘悟,但见方才情景,并不敢上前。精精儿视若不见,对刘悟道: “你还有何遗言?” 刘悟又惊又骇,道: “你,你究竟是甚么人?为,为何要杀我?!” 精精儿摇头道: “我是何人你不用管,你既悖逆司空,便应料到有此劫数。” 刘悟不禁胆寒,道: “你若杀我,只怕营中千军万马,你,你也难逃。” 精精儿咯咯笑道: “便你这点兵马,怕还拦不住我,你也无须指望会有人来,我已传你之命,如有擅入军帐者死!” 刘悟闻言几欲昏厥,精精儿又道: “念你我从属一场,我便让你多活一刻。” 又对张暹道: “你若要逃,可自便。” 旁边淄青特使闻他罗唣半晌,早已不耐,嚷道: “怎地还要罗嗦,快些过来给我松绑!” 精精儿双眼一翻,道: “你在与我讲话?” 那特使自持李师道心腹,向颐指气使惯了,皱眉道: “便是叫你,还不快些!” 红芒乍现,淄青特使只觉双手一松,知道绑缚已断,因绑得久了,肩酸背痛,急忙活动筋骨,不料这一抻,整个人从上至下,齐齐从中间裂成两爿,随势倒在两旁!尚未即死,左右双目平生第一次对视,半晌,方才魂散。 只闻“当啷”一声,原来张暹见精精儿片刻杀了数人,均极残忍,不由吓得横刀落地,瘫软如泥。精精儿只若未见,到了隐娘处,将手一伸,道: “拿来。” 隐娘心念一转,已知他要的必是《修仙真篆》,遂道: “你念念不忘之物,早已灰飞湮灭。我知你不信,只求速死而已!” 镜生闻言大惊,他见精精儿手段,知其翻脸无情,急忙嚷道: “不可杀她,若要杀,便先杀我罢!” 精精儿摇头道: “哪有这般容易,若不交出我要之物,必将你们寸寸切割,慢慢折磨致死,嘿嘿。” 隐娘一惊,怒道: “亏你纵横半生,竟不敢堂堂正正决战,用这无耻手段,算甚么剑客?!” 精精儿咯咯笑道: “峨眉之鉴,我尚历历在目,为求不败,无耻便又怎样?” 隐娘冷笑道: “无耻到这等境界,我也无话可说,只是替师父可惜,怎会收了你这般徒弟。” 精精儿面色一变,道: “勿要跟我提那老贼尼,若非是她偏私,我岂会到如斯地步?” 隐娘闻他叫师父作“老贼尼”,暗自奇怪:莫非他也与师门反目?不过“偏私”之说,她却知道些原委——她师门剑术,以“道剑”为至高境界,以自身先天剑气,即可断金裂石,无形无象,沛然莫之能御!次之为“术剑”,尚须借助有形质之剑,方可发挥威力。而她师父,仅传大师兄空空儿“道剑”之法,却未传二师兄精精儿,以至于精精儿剑术始终不及空空儿。 忖到此处,冷笑道: “即便师父偏私,却不曾教你自甘堕落,作爪牙鹰犬,被人操柄。” 精精儿仰首大笑,声若锈剑出鞘,道: “被人操柄的,岂止我一人。便是师妹你,恐怕也难洗清白——你可还记得数年前,随老贼尼去长安杀的那人?” 隐娘一惊,当时乃她初次随师出外历练,虽过去数年,却历历在目。遂道: “记得又怎样?师父曾言过,那人罪大恶极,其罪当诛。” 精精儿冷笑道: “你当真以为那老贼尼是甚么世外高人?实话与你讲,她原是淄青节度使李师道的远亲,从其兄李师古时便为虎作伥,为李氏刺杀政敌。长安所杀之人,正是当时力主削藩平叛的当朝宰相,武元衡!” 此言一出,不仅隐娘,刘悟及帐中诸将皆大惊,武元衡其人,诗名甚广,诗风瑰丽清奇,为官清正不阿。数年前因力主平叛被刺,天下皆恸。却不想为精精儿一语道破,乃李师道主使。 精精儿冷笑连连,道: “武元衡虽是老贼尼操刀,其幼子却为你所诛。难道不是被人操柄?其实你我与空空儿,皆为老贼尼调教出的鹰犬。后空空儿悟得‘道剑’,才得以不再受其挟制。” 说到此处,牙关紧咬,怒道: “老贼尼有此前车之鉴,再不肯传‘道剑’之法。如若不然,我怎会受峨眉之辱?!我数次拜求,皆不肯授。嘿嘿,我一怒之下,便杀了她!” 隐娘又是一惊!镜生在旁,也为之动容。隐娘虽不喜师门,但毕竟师徒一场,语带颤抖,道: “你,你竟弑师?” 精精儿恨恨道: “弑师又怎样?我趁其不备,在饭中落了麻菇,可恨老贼尼至死仍不肯传法。更可恨空空儿,偏有一股子愚气,四处追杀要清理师门,若非为此,我怎会易容换姓,隐于李师道旗下?” 原来他弑师之后,为躲避空空儿,四下逃匿,其剑术虽不及空空儿,心术却高出一筹,想出此安于危室之策,空空儿决计料不到,其会改头换面,重投李氏。李师道也是阴沉狡诈之辈,恐刘悟手握兵权,有所不轨,便将精精儿安插左右,是为隐手。 那日精精儿见刘悟与张暹出营,行迹诡秘,便暗随其后。孰料与黑星君不期而遇,他因惦记着那《修仙真篆》,早将李师道之命抛于脑后。引黑星君入了树林,却被隐娘撞见。因怕泄露行迹,当即遁走。后淄青特使找其密议,要其设法诛杀刘悟,便提前在筵菜中下了麻菇,将隐娘等一同麻翻,实是一石二鸟。 此时计皆得逞,精精儿胸中郁气疏放,不觉有几分得意,忽闻隐娘道: “你已露了行迹,又杀了淄情特使,便不怕今后无立身之地?” 精精儿咯咯一笑,道: “无妨,我今日将你等尽皆杀掉,又有谁知?再得了《修仙真篆》,便是空空儿,也难奈我何!” 目中寒芒闪过,将细剑一抖,直指镜生眉心,对隐娘道: “我知你有种,必不肯交出真篆,我数三声,若还不交,我便斩去其一肢,你自斟酌。” 那朱剑剑尖,射出寸许红芒,于镜生眼前吞吐,便似毒蛇吐信,镜生动弹不得,鼻翼已渗出微汗。正自心惊,营帐帘幕一掀,“踢踢蹋蹋”进来一人,醉态稀惺,手里还提着个大铜壶,却是那佝偻龙钟的老军。 镜生大惊,怕他无缘无故,也作了精精儿剑下之鬼,急忙斥道: “你进来作甚,还不快些出去?!” 老军却充耳不闻,踏着八仙步摇曳而来。精精儿眉头一皱,掌中朱剑掠起,射向老军。只闻“笃”的一声轻响,半空蒸气氤氲,热水倾下,饶是精精儿躲的快,仍被溅上许多,烫得面皮通红。 原来老军将铜壶迎着朱剑掷去,却后发先至,在半空被朱剑劈成两半,差点将精精儿剃了度。壶中倾出热水尚未及地,忽地一敛,凝滞于空中,宛若一条水龙,雾气缭绕,直噬精精儿面门! 精精儿大骇!心念动处,朱剑飞回,击在水龙之上,朱剑利可削金,击中水龙却如抽刀断水,水龙倏忽沥过朱剑,仍直噬其面门。所幸精精儿此时剑术大进,朱剑随心所欲,于瞬间涨若红帷,罩住其身。 水龙击在剑上,“啪”地碎成无数沥滴,如雨倾盆。精精儿朱剑虽阔,却非滴水不入,漫空沥滴见缝插针,怕有半数中的。竟如针刺,其身上衣衫,“嗤嗤嗤嗤”若沾飞烬,被刺出无数小孔。 精精儿满面皆痛,又怕伤及双目,急忙紧闭双睛,运朱剑狂舞身前。他虽识驭剑之术,但这“驭水”之术,却是闻所未闻,心中惊骇至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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