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 这狗日的地方没有诗也没有爱情 春天早来了,依然看不见柳绿桃红 远方有一支火把,又向我热切召唤 给我一壶烈酒吧,我想独自去远行 (妈妈,我要远行) 我要等太阳下山以后再上路 夜行的时候,才没有五颜六色的梦 躲在暗处的野狼会不会突然向我扑来 不管它,我只想验证自己是懦夫还是英雄 山那边是海,但此去十万八千里 这一去定然是个血迹斑斑的行程 好在有一条花斑蛇与我拥有同样的欲望 我要带着她,做一次潇潇洒洒的远行 (妈妈,我要远行)
这个世纪的某个午后,天气不错,陈锐将这首新写的十四行往网上一传,背起吉它就出远门了。 晚上九点多,《巴蜀都市报》最有名的美女记者张雅荻在天涯社区读到了这首壮士断臂似的小诗,心里“格登”一惊。她忙把一双漂亮的脚丫子从电脑台上搬下来,然后抓起手机就给她上司的上司的上司发了一条短信:老大,我可以负责地对你说,那小子跑了……
2 三月初,北方还是春寒料峭的,南江两岸已是春江水暖花满枝了。姑娘们早已迫不及待地换上鲜亮、时尚的夏装,在这座斑斓的、开放的、时尚的大都市里,在灿烂的阳光下、在缤纷的夜色里,恣意展示自己的美丽。 南江火车站人潮汹涌,陈锐从臭哄哄的人潮里硬被挤了出来。一出站口,扑面就是流光溢彩的夜空、明亮如昼的广场和黑压压、乌泱泱的人群。“狗日的,咋这么多人?”陈锐小声骂了一句。 尽管是人山人海,陈锐还是可以在那片潮水般的民工大军中被一眼认出来的。 陈锐一米八五。单凭这一海拔,在南方,在普遍偏矮的人群中就很醒目了,偏偏还披散着一头长发。这份酷容让他愈加显得鹤立鸡群。 再看衣装。与当地人的短衫、短裤相比,民工们身上的毛衣已显得十分多余,而陈锐的黑毛衣外,居然还套着一件红色皮衣!一个大得不能再大的行李箱托在身后。一把黄色皮套的吉它斜挂胸前。一条打满补丁和银钉的牛仔裤,下面是美军虐囚时穿的那种大头皮鞋。这个装束显然与众不同的酷哥,一出站,立马就吸引了无数道目光。 “老板,到我们那句虚(住宿)啦,部队招待所啦,基(只)要五习门(五十元)啦,学雷锋的价啦,南江最低的啦。”一个头上有块刀疤的瘸腿独臂老男人,手拿一个住宿招待牌,一瘸一拐地追着陈锐热情推介。 陈锐劈头就问:“能洗澡吗?远吗?” 陈锐早已大汗淋漓。现在对他来说,最要紧的就是马上找家旅店,洗掉一身臭汗。 “能洗啦老板!不远啦老板。”瘸独臂连忙绕到陈锐面前,极热情地介绍,“放心啦老板,我们那有空调有彩电啦,有热水有盒饭啦,又卫星(生)又方便啦,还有,嘿嘿……,”瘸独臂忽然压低声音,凑近陈锐说,“还有大把靓女啦老板,有系川(四川)重庆的、服南服北(湖南湖北)的、江西安飞(安徽)的、东北西北的啦,又漂亮又性感的啦,又虚服(舒服)又保险的啦老板。” 瘸独臂像背书似地,一口粤北加湘东口音,的啦的啦地滔滔不绝。陈锐一听是个皮条客,就不想再搭理了,他拉着箱子径直往前走。瘸独臂仍不死心,还是连瘸加拐地跟在后面追。陈锐回头看了看那个又老又残的瘸子,心里有点怜悯。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5元纸币,又把车上吃剩的水果、饮料、方便面全都给了瘸子,然后拉起箱子又往前走。瘸独臂甚是感激,对着陈锐的背影直喊:“老板,你真系好人的啦!好人一星(生)平安的啦老板——”
3 甩开那个瘸独臂,陈锐热得实在受不了了。他赶忙放下吉它,脱下皮衣,拉开毛衣,不停地擦汗。 这时,一位下身短裤、上身背心的女孩笑吟吟地朝陈锐走来了。陈锐想,八成是来揽生意的野鸡。早听说南江的性工业发达,果然名不虚传。 “Hi!”女孩主动和陈锐打招呼了。 陈锐热得心烦,根本不想理那女孩,心里暗骂,真他妈的贱,都卖到广场上了,什么破烂玩艺儿?! “Hi”女孩又叫了一声。 陈锐恼了,冲那女孩就是一嗓子:“滚!” 那女孩先是愣了一下,随后两眼一亮:“陈……锐?天哪,真是你啊?!” 陈锐也愣住了。抬头再看,眼前是一张清纯、姣好的脸,一双圆圆、好看的眼,还有一脸惊喜的笑。 陈锐觉得这张脸特别熟悉,但大脑瞬间短路,就是想不起来。陈锐挠着头问:“你是?对不起,我……” 女孩上来就是一拳:“我你个头,你个死刀螂!螳螂的螂,蟑螂的螂,屎壳螂的螂!” 一听这串既亲切又特别的呢称,陈锐立即明白了:“凯昕?你怎么到这来了?!”陈锐两眼兴奋地直放光。 “靠,我还纳闷呢,你怎么在这里?看你这身行头,去南极慰问演出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凯昕指着陈锐,一边捶打他的胳膊,一边肆无忌惮地笑。
4 刘凯昕是陈锐的大学同学。同校不同班。陈锐学作曲,兼修音乐制作,大本。凯昕学编舞,大专。两人常在学院举办的活动中有些合作。凯昕每次想编个舞蹈,总爱找陈锐给她写音乐或编音乐。一来二去,两人就很熟了。那时候,两人的心思都在学习上,尽管接触不少,但也没擦出火花。陈锐同宿舍的那些兄弟有的替陈锐着急、有的羡慕得干着急、有的骂陈锐不给作曲系争气、有的甚至怀疑他生理上是不是有什么问题。陈锐也不恼,任由大家胡说八道。毕业后,陈锐和凯昕各奔东西,两个人从未联系过,这次在火车站邂逅,纯属天意。 在音乐学院,凯昕是大家公认的头号校花。大家都说,与她相比,声乐班的那些大嘴美女,简直就是农村大妈。有一阵子,一段校园小民谣曾经在音乐学院广为流传,其中有几句说:“不怕飞机大炮,就怕凯昕微笑,一旦迎面看到,四年睡不好觉。”由此可见凯昕当时的魅力指数。 凯昕的美是那种健康的、阳光的美。一米六六的标准身材,曲线玲珑,凹凸有致。典型的瓜子脸,皮肤白净得可以为玉兰油代言。一双电眼比黑水晶还亮,睫毛扑闪闪的,大学两年,不知电死多少个多情男生。最迷人的还是她那幅灿烂的笑容,小嘴一弯,朱唇一启,两排皓齿如玉,冲你一笑,让你如沐春风、如浴阳光。 南江市区夜色如画,灯火辉煌。干道两旁高楼林立,楼顶霓虹闪烁,楼身流光溢彩,楼下火树银花。路两旁,礼花灯、椰树灯、满天星等各种各样的景观灯五光十色、争奇斗艳,绽放在不眠的夜里…… 此刻,凯昕正驾着她的红色宝来1.8T飞驰在灯海车河里。凯昕今天扎着个马尾,模样很清纯。上身一件浅黄色的羊绒小背心,上缀一些晶光熠熠的碎宝石,做工十分精致,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 车外美景,车内佳人,陈锐看得有点傻。特别是凯昕开车的优雅姿态,既赏心又悦目,陈锐看着看着就走神了。——这丫头原来这么好看,在学校我怎么没有发现呢,陈锐出神地想。 “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啊?”凯昕笑骂。 陈锐连忙灌了一口矿泉水,一边掩饰自己,一边嘻皮笑脸:“嘿嘿,看美女开车,养眼,养眼。唉!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你这丫头20刚出头就有车了,我都快30了,还是一无所有。可见世道不公啊。” 凯昕一笑:“怎么?还愤世嫉俗呀?谁让咱是美女呢?” 陈锐歪着头看着凯昕,忽然一脸坏笑:“大美女,从实招来,这车是你自力更生艰苦奋斗挣来的,还是你下定决心不怕牺牲骗来的?” 凯昕一嗔:“你狗嘴里还是吐不出驴牙!快给本小姐汇报一下,毕业后你去哪里鬼混了?” “我能去哪鬼混?我想当腐败分子也没机会啊。毕业后,我先去了老家那个歌舞团。团里一穷二白,什么事也没有,每月几百块钱,没劲,干了三个月我就跑了。后来朋友介绍我到上海一家唱片公司打了一年多工,在那既写歌又编曲,既当编辑又当监制,还做录音师。” “嗬!大拿呀!挺好啊。” “是挺好的,可惜好景不长,老板吸粉吸过量了,死了,公司关门大吉,我也就失业了。春节前我回老家玩了一个多月,过完节哪也没去,这不,我现在走投无路,来南江投奔你了。” “呵呵,投奔我?鬼才信呢。哎,听说上海滩美女如云,你在那一年多,也没弄出什么刻骨铭心、惊天地、泣鬼神的故事啊?”凯昕想知道陈锐是否还是单身,故意这么拐弯抹角地问。 陈锐还是嘻皮笑脸地:“我倒是做梦都想啊,可我穷得连个车毂轳都买不起,谁愿意跟我瞎混啊。再说了,我和你这个大美女在校三年都没能比翼双飞,哪能一出校门就和谁海誓山盟。打死我也不能做那种让你痛不欲生的事啊。” “啊呸!你想得美。”凯昕一拳横过来,嘴上在骂,心里却是美滋滋地。 陈锐看凯昕专心驾车,半天没吱声,就问:“大美女,你光审我了,你这年把去哪坑蒙拐骗了?” “呵呵,我能骗谁?我一直在我爸的歌舞厅帮着编点节目,有时陪我爸和他的狐朋狗友们吃吃饭。好无聊啊。我爸怕我一失足成千古恨,白天黑夜管着我。家里不装电脑,连网吧也不许我进。我经常就这么一个人开车瞎转,没想到今天碰上你了。哎哎,你还没说呢,你来南江到底是干什么的?” “真想知道?” 凯昕还是笑:“废话!” “好吧,那就不保密了。”陈锐故意干咳了一声,然后慢悠悠地说,“敝人现在的身份是南江歌舞团的专业创作员。作词、作曲兼音乐制作,今天是来你们南江歌舞团报到的,没想到吧?” “真的?”凯昕高兴地叫起来,“快说说,他们怎么会要你的,听说很多人想进都进不去呢?” “切!我还不想来呢。我老家的《巴蜀都市报》你知道吧,发行量大得很。春节前,我和他们老总谈了一个举办一场华西原生态歌手大赛的想法,他们特感兴趣,想联合西南、西北五省四区电视台一起大做特做呢。让我做啥知道不?说出来别吓得你换错了档。——让我做大赛的执行总监,还监评委。牛吧?嘿嘿,要不是你们南江歌舞团那个郑团长三番五次地打电话让我来,我这会儿可能已是老家的新闻人物了。” “你怎么还那个德性?你要是不吹牛不会半身不遂吧?快说,歌舞团怎么看上你的?”凯昕笑着催。 “跟你说,还真不是吹。上个月,南江歌舞团在《南江都市报》刊登广告,公开招聘作词、作曲和MIDI制作。我那天喝得有点高,大脑一热,就给他们寄了一封自荐信。我说,招那么多人干吗?多费钱啊,有我一个就够了;登那么大广告干吗,寄张机票来,我去就行啦。我把自荐信和我的作品小样寄出后,也没当一回事。哪知上个星期,他们团长不停地给我打电话,说对我很满意,非让我过来。还说有一套崭新的MIDI设备和一间录音棚供我使用,还说可以给我弄个高级职称什么的。我一听就晕了,什么高级职称我真不在乎,那玩艺早不值钱了。但那套MIDI设备和录音棚,对我吸引力太大了。你想凯昕,我怎么也算个音乐人吧,我做梦都想有一套MIDI玩玩,现在连录音棚都有了,我能不动心吗?再说了,你们南江是流行音乐的发源地,我来这里肯定比在四川有发展吧。没准哪天我也能扬名立腕,成为一个著名音乐创作人、唱作人兼制作人呢。所以,我没怎么多想,买张车票就来了。”陈锐得意洋洋,几乎是一口气说完上面的话。 “吱”——,凯昕的车停下了。她伸出手摸了摸陈锐的头,笑嘻嘻地说:“噢,没发烧,看来你吹得基本靠谱。下车吧,大腕。” 陈锐往窗外一看,忙问:“美女,这是哪儿啊?” 凯昕自豪地:“我爸的酒店,三星的。你先进去,我停好车就来。今晚你就住这儿,本小姐请客。” 门童很快帮陈锐取下了行李。陈锐往大门外退了几步,抬头看了看高不见顶的临江大酒店,惊讶地说:“凯昕,你爸不是李嘉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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