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1 到过南江的人,都说南江的早晨是很迷人的。 这是被无数文人墨客咏唱过的一条大江。江面很宽阔,大江两岸,两排楼群拔地而起,姿态各异,直插蓝天。一江春水穿城而过,自西而东,日夜欢唱个不停。阳光从云缝里倾泻下来,给高楼和大江披上了一层金。江鸥互相追逐着,把憋了一夜的歌声,毫不吝啬地洒在波光潋滟的江面上。几座跨江大桥横卧江上,气势非凡。桥面上,车河像春江一样流淌。岸边挺拔的木棉树比北方的白杨树还高还粗还壮,一到早春,火红火红的红棉花总会热烈地怒放着,给这个繁华的城市凭添不少傲气。 南江北岸有一座庞大的船形建筑。远远望去,不少人都以为是游船,走近一看,才知道是一座茶楼。因为造形新颖独特,加上临江而筑,茶楼的生意一直很好。一大早,郑岷就把赵老板约来喝早茶了。 包间内。茶过两道后,郑岷忙从他的公文包里拿出一张纸,对赵老板说:“赵老板,按照您的要求,我们对贵公司的宣传条款又增加八条,您看看,您还有什么意见,我们可以再商量。” 赵老板接过那张纸,看得很认真。他不停地点头,连连说好。 赵老板一看完,郑岷就说:“我们这台晚会主题非常明确,唱的就是打工仔打工妹。贵厂生产的服装和箱包价廉物美,实用耐用,非常适合打工仔、打工妹购买。你们赞助这台晚会,肯定能在打工一族中树立起良好的企业形象。赵老板,您就等着您的产品名扬八方、畅销全国吧。” 一席话说得赵老板心花怒放:“好啊好啊,那你就尽快搞吧。现在搞服装加工越来越没有钱赚了,我很想借此机会打响我们的艾兰品牌,把内销搞上去啊。郑团长,时间很紧了,6月18日首演没问题吧?你若是不能如期演出,那可就算你违约了,你是要双倍赔偿我的噢?” “赵老板放心,肯定没问题。这是我主抓的首台节目,只会成功,不会失败。为了这台晚会,我在全国范围挑选了一批新人。光歌手就新招了三个,下周可全部到位。有个唱通俗的女孩相当不错,已经来报到了。舞蹈也解决了,四川那个舞蹈班这个月底全部过来。创作力量我也加强了,新来一个创作员很棒,也是四川人,能写能编还能唱,非常全面。哦对了,他手上本身就有不少打工题材的歌,去年还差点出了一张打工歌曲专辑呢。说真的赵老板,我们目前的阵容可谓今非昔比了。只要您的资金有保证,您放心吧,6月18日,贵司十五周年大庆之日,我保证拿出一台让您、让各级领导、让打工仔打工妹们都满意的歌舞晚会。赵老板,您就放心大胆地赞助吧。” 赵老板非常高兴,端起茶杯与郑岷一碰:“好!我相信你一定会成功。不瞒你说郑团,敝公司之所以愿意赞助你,正是因为看好你这个人啊,要是换上别人来搞,我真是不敢冒险的。噢,赞助不是问题,明天我就给你打50万。你就抓紧干吧,我等着看你的好节目。” 与赵老板分开后,郑岷开着那辆老款捷达高高兴兴地返回歌舞团。他感到全身的细胞都在唱歌。没想到这个赵老板如此爽快。明天就能打款了,这让郑岷大受鼓舞。 郑岷在南江歌舞团,算是老资格了。郑岷20多岁进团,20多年来一直在南江歌舞团工作,从一个普通的演奏员,一路干到团长。歌舞团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一人一事,他都了如指掌。 文革前后,南江歌舞团在南方乃至全国都是响当当的大团,出了不少蜚声全国的优秀作品和演员。上世纪八十年代,南江歌舞团顺应市场需求,组织几个分团分赴各地演出,一度也是轰动八方。 九十年代初,王大庆当了团长之后,形势便急转直下。王大庆不懂业务还嫉贤妒能、排除异已,不知道如何在节目创新上、如何提高艺术质量上狠下功夫,只晓得多骗钱、多花钱、多捞钱、多玩女人,把一个好端端的团弄得大失水准和品位,逐渐失去了竞争力。 再后来,大气候越来越不好,文化市场受快餐文化的迅猛冲击,江河日下,一片萧条。歌舞团在省外演出慢慢萎缩了,市内演出活动也逐渐少了。最后人心涣散,日趋衰落。等到郑岷接手时,歌舞团已靠出租临街铺面和院内空地艰难维持了。 南江毕竟是个大城市,赚钱的机会天天都有。歌舞团虽然不景气了,但团里的人一个个滋润得很。胆子大能力强的,早些年纷纷下海或另谋高枝,据说混得都不错。留下来的也不闲着,歌队、乐队的人有的在家教学生,有的出去炒更,都说很忙;舞蹈队的男孩女孩们拍广告的拍广告,演戏的演戏,好像都挺火;舞美队干得更欢,灯光工程、舞台工程甚至室内外装修一把接一把,个个发得不清不楚。就连李翼龙这样的作曲家,也是忙得晨昏颠倒,给歌手写歌、给企业写歌、给电视台写、给唱片社写,一单接一单,不亦乐乎。如此这般,大家都忙着自己赚钱,谁还想为歌舞团的发展献计献策、出力流汗啊? 只有郑岷的心还在歌舞团。他亲眼目睹过南歌的辉煌。曾经无数次,在潮水般的掌声里热血沸腾。他多么希望这个让自己奉献过全部青春的歌舞团能够重振雄风、大展宏图啊! 去年,深圳一家著名的主题公园力邀他担任公园艺术团的团长。说真的,他真动心了。那个公园的演出舞台、灯光、音响在国内绝对是超一流的,演出团的演员也是从全国的剧团、学校千挑万选招来的,整体实力不容怀疑。能在那里做事,肯定比在南江更有发展。何况人家给他开出的是7位数的年薪! 郑岷虽然难舍南江,但那家公园的诚意和待遇让他无法拒绝。权衡再三,他还是决定去深圳干一番大事。可就在他递交辞呈的第三天,组织部门找他谈话了。上级希望他留下来,把南江歌舞团的担子挑起来,彻底落实文化改革,重振南江歌舞团雄风。 郑岷没怎么细想就答应了。这些年他做梦都盼歌舞团雄起,想不到上级把点燃希望的火把交给了他。他立即热血沸腾,接着就是激情迸发。他专程去了一趟深圳,非常不好意思地说自己食言了,希望人家能够谅解他。对方老板很大度,连说没事,并说公园的大门永远向你敞开,只要你愿意,随时可以过来。 郑岷上任后,在文体局支持下,一方面大刀阔斧改革,一方面主抓节目生产,一方面寻找赞助资金,三把火烧得轰轰烈烈。特别是在人员的优化重组上,郑岷做得更是漂亮。 郑岷首先砍掉了大乐队。虽然郑岷也是演奏员出身,但他觉得常年养着几十个乐手,完全没有必要。如今,MIDI制作技术已非常先进,歌手和舞蹈需要的伴奏,完全可以用MIDI制作出来,既省钱又省力,效果还好,比养着一大帮早已找不准调的乐手,不知要好多少倍。 郑岷的这一主张率先遭到李翼龙的强烈反对。原因很简单,李翼龙非常在乎乐队队长这个九品职位。 刚开始,李翼龙百般阻挠,甚至发动乐队联名上书。但闹了几周李翼龙就蔫了,他发现,上级明显支持郑岷改革,于是就妥协了,只坚持重组一个电声乐队,并希望购置一套全新的电声设备和MIDI制作设备,最好再建一个小型录音棚,以方便团里录制作品。郑岷感觉李翼龙说得有道理,还以为他服从大局了,便委托他办,哪知他竟然招来一个有两次前科的鼓手。那小子不光是个瘾君子,还是个同性恋,一天到晚和笑死人搂搂抱抱的,大伤风雅。这还不算,那个同性恋还经常使用团里的MIDI设备和录音棚,猛干自己的和李翼龙的私活,气得郑岷迅速关了录音棚,自己亲自掌管钥匙。眼下那个同性恋也没什么事干,就在艳火歌舞厅打鼓兼伴唱,郑岷也不管他,更不同意给他办调入手续,准备找个合适的机会把那个同性恋鼓手开了,再重新招一个来。 舞蹈队基本没动。这些年歌舞团太不景气,舞蹈队早些进来的女孩子基本跑光了。要么嫁人,要么跳槽,要么拍电视,要么当二奶,还有的听说做台去了。剩下没走的七八个孩子都是外省人,大都比较本分,郑岷也不想动他们。再过十几天,四川一个艺校舞蹈班的男孩女孩大部分都会过来,到那时候,歌舞团的舞蹈阵容就不用郑岷担心了。 郑岷对歌队也不担心。笑死人虽然也是个同性恋,但他在舞台上很会搞笑搞怪,倒是真能笑死人。人上人和另外两个美声歌手虽然年龄大些,但专业不错,也能继续用。前不久招聘,一个男通俗和一个女民歌也挺好,下周就能来工作了。只有女通俗吴滟冰的水平太差,郑岷一直想招个新人淘汰吴滟冰。上月初,郑岷在电视上发现了人靓歌甜的念念,简直欣喜若狂。他担心念念毕业后被别人抢走了,立即通过关系找到了刚刚入围“超星”PK圈的念念,力邀念念毕业后加盟。念念也说她早想来南江了,两人一拍即合,当场击掌。现在念念连“超星”十佳都放弃了,直接过来实习,这让郑岷十分感动。 创作室一度让郑岷很头疼。歌舞团要振兴,必须要有好作品,必须要有几个优秀创编人员。可以前歌舞团只有李翼龙一个专业作曲,只有李萍一个舞蹈编导。这两个一个是副团长,一个是主任兼队长,平时一唱一合,就是不配合郑岷工作。这让郑岷既恼火又无可奈何。李翼龙和李萍都是老资格,李翼龙名气大、关系多,李萍有王大庆撑腰,郑岷实在是搬不动他们。 搬不动老的只好招新人。郑岷本想招一名作词、一名作曲、一名编曲、一名录音,想不到招了一个五项全能的陈锐,不光上面四项都行,还能演唱。这让郑岷非常兴奋。看完陈锐那份狂忘到极点的自荐信,郑岷高兴得大叫。他想要的就是这种信心爆棚的年轻人。等听完陈锐词曲编唱一人包办的小样后,郑岷再也坐不住了,他马上给陈锐打电话,让他提条件,让他赶快来南江来报到。这小子真痛快,什么条件都没提,直接就来了。更没想到是,这小子对打工题材同样是情有独钟,而且手上就有现成的作品。 郑岷希望能用陈锐这把新刀废掉老是和他拧着干的李翼龙。至于李萍吗,等招到满意的编导再废也不迟。想到这,郑岷得意地一踩油门,那辆顶多只有四成新的破捷达,“呼赤”一声窜出了老远。
2 昨晚,陈锐和念念回到宿舍,已过零点了。念念有点累,洗完澡就睡了。 陈锐却一直处于兴奋之中。美女、美食、美酒的三重刺激加上强劲的音乐冲击,搞得他怎么都睡不着。张雨声野性、雄性加磁性的声音一直在他脑子里回旋。忽然想起,家乡那些父兄在山野农作或撒野时,也是那种粗野、沙哑、苍凉的声音。躺在床上,父兄们的形象一幕幕在脑海浮现,黑黝黝的皮肤、粗糙的双手、结实的双肩,憨厚而知足的笑容…… 陈锐看看表,五点半了。这个时间,他被大都市的灯红酒绿刺激得睡不着,而家乡的父兄们也许刚刚醒来,一天辛苦的劳作又要开始了。陈锐心里突然一阵酸楚。他拿起纸笔,很快就写好了他来南江后的第一首歌《我的老哥哥》: 山上有条老黄牛, 拉着犁耙默默地走。 山里我的老哥哥啊, 背着风雨写春秋。 山路走了九十九, 水路走了九十九, 走断了九百九十九条路, 才把太阳背到山里头。 山下有架老水车, 苦水甜水一起流。 山里我的老哥哥啊, 老酒一喝就唱出了口。 山歌唱了九十九, 情歌唱了九十九, 唱落了九百九十九朵云, 才把好日子唱开头。 词曲写得都很顺。不到一小时,一首歌就出来了。 陈锐小声地用张雨声嘶哑的声音唱了唱,感觉很不错,感觉这首歌无论是放在扶贫晚会上,还是放在《打工者之歌》晚会上,应该都合适。他光着膀子一遍遍地哼着、改着,从床上哼到床下,一头散发,像个精神失常的夜游症患者。 陈锐接着又找出了在上海为那个专辑写的主打歌《人在他乡》。他试着用念念的声音小声哼了一段,感觉也挺合适的。前段时间老在电视上看念念,他对念念的声音还是比较熟悉的。他按念念的音色和音域改了几个音,再唱一遍,觉得简直就是给念念量身定做的。他把歌词也改了几句,把原来伤感的成分尽量弱化,改得积极向上、乐观进取又充满希望,陈锐越看越像主题歌。 陈锐越写越兴奋,越唱越激动。他看看表,乖乖,7点40了,若是念念在学校,也该起来晨练了。陈锐在房间里转了转去,激动地无法自持,于是就拉开门,走到念念的门前敲了几下,喊道:“念念,快起床,天亮啦……” 不一会,念念穿着睡衣,打着哈欠,迷迷糊糊出来了。念念懒洋洋地抬起头,顷刻就瞪大了眼睛:陈锐正光着膀子,穿一条大裤衩,手拿歌谱,在客厅里披头散发、摇头摆尾、张牙舞爪地低唱着,活像一个疯子…… 歌舞团的录音棚也在团长办公室的那个小楼上。 录音棚不大,外、中、里三间。外面一间是休息室,一排新沙发干干净净。中间一间是录音室,墙上包着厚厚的隔音板,一排话筒架和谱架整整齐齐。最里一间是操作室,一个48轨的调音台,一台电脑,一个MIDI键盘,一台编辑机,高低音箱大大小小六个,把不大的一间房堆得满满的。 这是李翼龙和张雨声联手建造的录音棚。张雨声当时还在一家乐器店工作。李翼龙建议组建的电声乐队的所有乐器和这间录音棚的所有编录设备都是通过张雨声购置的。李翼龙后来不遗余力地把张雨声弄到歌舞团,曾引起很多猜测。其中猜测最多的就是李翼龙在这单大额采购中到底吃没吃回扣。郑岷对此事也是半信半疑的,但没有证据,也不好追究。 现在,这间录音棚的钥匙已归陈锐保管。这让陈锐狂喜不已。他一直都希望自己能有一间漂亮的音乐工作室,现在终于如愿已偿了。他知道这一切都是郑岷给的,单凭这一点,陈锐都愿意为郑岷卖命。 整整一天,陈锐都泡在录音棚里。他一口气做好了《我的老哥哥》的伴奏带,又把去年做的《人在他乡》的伴奏带稍微改了改,感觉满意后,才让念念过来进唱。 念念一大早就拿到了陈锐给她的歌单。虽然已练了一上午,但进唱仍然很慢,原因是念念毕竟是个学生,录音的机会很少,一听伴奏响起来就紧张,紧张得声音直颤抖。 陈锐看念念急得快要哭了,只好走出操作间,先给念念讲了两个半黄不黄的新段子,又学了一段笑死人走路的样子,直到把念念逗得笑弯了腰,这才重新开始录。一录,果然顺利多了。 陈锐的词曲本来就好,伴奏带做得也好,念念天生的抒情音色,纯得像农夫山泉,唱的又很投入,再加上陈锐一句一句地细磨慢做,结果《人在他乡》录得相当棒。陈锐缩完混,再放给念念一听,念念自己都傻了,连问陈锐三遍,这是她唱的吗? 一切搞定,已是十一点多了。念念要请陈锐去宵夜,陈锐说太累了。念念这才想起陈锐两天没合眼了。陈锐的两个眼睛已熬得像个熊猫,念念的心中顿时涌起一阵怜爱。 从录音棚出来,念念径直到门口的小店,给陈锐要了一碗鱼片粥和一碗蒸水蛋,提回宿舍一看,陈锐已睡着了。房门虚掩着,灯也没关,陈锐身上的衣服和鞋子都没脱,手里还拿着一张歌单。 念念幽幽地看着眼前这个大男孩,突然感觉心里有点疼……
3 上午十点。郑岷把李萍、李翼龙、笑死人、还有王大庆和赵老板都请到了录音棚。 录音棚本来就不大,一下子来了那么多人,显得更加拥挤了。 李萍的头上还缠着纱布,鼻子上还架着墨镜,看那样子,那天晚上挨得真不轻。 大家到齐后,郑岷隆重地介绍了赵老板、陈锐和念念。郑岷先说了一大堆溢美之词,又请王大庆和赵老板发表了一通废话,弄得大家不停地鼓掌。 赵老板这天西装革履,头发好像刚刚理过,带着一副金边眼睛,整个人显得儒雅而斯文。 念念很快发现那个赵老板和王大庆都在瞟着她,心想,这两个人八成都是刘项武那样的色狼。念念顿时很反感,就悄悄躲到陈锐身后,只留给赵老板和王大庆一个冰凉的背影。 几个人啰嗦完,郑岷才言归正题:“大家都知道,《打工者之歌》这台晚会,是我们全团上半年工作的重中之重。我们不光要尽快做出来,还得做好。赵老板给我们提了一个很好的建议,让我们提前三个月宣传晚会主题歌,先为晚会预热、造势,这个建议相当好。咱们创作室的李主任和新来的陈锐同志都很辛苦,已经各自写了一首。今天请大家来,就是想让大家听一听、议一议,看看哪一首可以暂时定为晚会的主题歌。李主任,要不你先给大家唱唱?” “好吧。”李翼龙今天不想为难郑岷,也想给赵老板留个好印象,因此表现得很合作。他从包里拿出一叠歌单,一边发给大家,一边说,“我写的这首歌就叫《打工者之歌》。歌词是咱们王局写的,王局很重视这台晚会,百忙之中亲自作词。老肖,还是你们歌队给大家试唱吧。” “好的。”笑死人接过歌单,女里女气地,“我先朗诵一下王局的词,请各位欣赏。打工打工,我们在广东,白天出力流汗,晚上还要做工……,哎,王局长,这词我怎么觉得这么熟呢?” 王大庆也不恼,笑着说:“你的意思是,我抄谁的?” “哟,王局冤枉人了。你这么大的局长,怎么可能抄别人的呢?我是说,歌舞厅很多小姐唱的和您这首词差不多,她们是这样唱的:老公老公,我在广东,白天睡觉,晚上开工,干活不累,裤子松松,一年下来,百万富翁……” “老肖!”郑岷喝道,“赵老板在这里,你给我严肃点!”说完,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赵老板和旁边的几个人也跟着笑出声了。王大庆的脸红得像猪肝。笑死人一看李翼龙也瞪着他,连忙说:“好了,大家别笑了,我来试唱王局长和李主任写的这首新歌。……咪,咪,咪嗦嗦,咪咪嗦嗦,打工打工,我们在广东……” 李翼龙看笑死人唱得有点问题,马上抢过歌单自己打着节拍唱了起来。人上人也连忙凑上去跟着唱。人上人的声音明显比大家优美,整个录音棚里都是他雄壮激昂的男高音。 李翼龙的歌写得很通顺,从头到尾都是进行曲的节奏,很像部队歌曲。念念和陈锐都觉得特难听。念念捂着嘴笑,不敢出声。陈锐也极力忍着,像是在有女士的电梯里强忍着一个屁。郑岷没有什么表情,他看着歌单,机械地打着拍子。王大庆和李萍一直在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赵老板表现得很真实,先是不停点头,然后不停地摇头,可以看得出,他不喜欢这首歌。 人上人唱完后,李翼龙好像很满意。王大庆和李萍带头鼓掌,大家跟着稀稀拉拉地鼓。郑岷心说,这歌写得可真臭,嘴上却使劲地夸奖:“好。好。写得挺好,王局的歌词生动,李主任的旋律琅琅上口,节奏感强,易学易唱。挺好的。陈锐,该你了。” 陈锐不知是出于谦虚还是搞笑,居然先给大家鞠了一个躬,说:“各位前辈,各位老师,还有赵老板,我写的这首叫《人在他乡》,本来是为一个打工音乐专辑写的主打歌,抒发的是所有异乡人包括打工仔和打工妹在他乡的思乡情结和积极向上的精神。我个人感觉这应该是我们这台歌舞晚会的主题。我和念念已经把这首歌录好了。请各位老师批评、指正。”说完,陈锐对着里间按了一下遥控器,《人在他乡》的优美歌声就传了出来—— 远离故土,远离爹娘, 把一份乡思锁进梦乡。 多少汗水,多少泪光, 映照着心中的那片希望。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 为别人也为自己装饰天堂。 多少无奈,多少感伤, 风里雨里,打进行囊。 他乡风也急,他乡雨也狂, 在泥泞的路上,我们选择坚强; 他乡爱也真,他乡情也长, 在祝福和牵挂里,我们追赶太阳…… 歌如清泉,汩汩流淌。整个播放过程,除了李翼龙的表情怪怪的,大家听得都很沉醉。赵老板一边听,一边轻轻地拍着大腿,轻轻地跟着唱和,一付很满意的样子。一曲终了,大家报以热烈的掌声。 李翼龙没有鼓掌。此刻他清楚了,他与陈锐的距离可能像年龄一样,差得不止是一岁两岁。李翼龙斜斜地看着陈锐,嘴角上挂着不知是什么意味的笑……
4 中午,钱璟在临江大酒店请陈锐吃了一顿川菜。临江是钱璟的关系户,每逢他做节目,他总会以各种形式巧妙宣传酒店。刘项武也不掏钱,每次都给几千到几万不等的消费卡,供钱璟和他的同事们吃喝玩乐。钱璟在这里吃喝倒是不多,消费最多的就是和嘉琪在酒店里K歌、过夜了。 钱璟比陈锐大两岁,长得短小精悍,也算是人中精品。他原先在内地一家艺术学校教书,是嘉琪的老师。嘉琪还没毕业,钱璟就把她办了。毕业后,嘉琪通过舅舅李翼龙进了南江歌舞团。钱璟那时一心想离开内地,就追着嘉琪也到了南江。嘉琪很感动,便央求舅舅和舅妈帮忙,舅妈吴潼就给钱璟在南江电视台找了一份做场记的工作。钱璟聪明、勤快、小嘴巴又甜,很快就讨得电视台另一位单身女导演的欢心,女导演非要钱璟给她做导演助理,白天做,晚上也做,做得女导演很满意。两年后,女导演当上副主任后,立即把钱璟提为正式导演。钱璟当上导演后,在女主任的贴心关怀下,不久便可独当一面。吴潼一直在唱片公司兼职,常把自己的活推给钱璟,钱璟念着吴潼的恩情,每次都是不打折扣地完成。吴潼因此对钱璟也就更加关照了。就这样,有两个女人罩着,钱璟在电视台牢牢站稳了脚根。即便后来吴潼调走了、女主任退休了,钱璟在电视台的位置一点也没有受到影响。 在电视台,很多导演都怕做政治题材晚会。这种晚会太敏感,搞不好出力不讨好,饭碗都难保。偏偏钱璟最喜欢做这类晚会。钱璟认为,做政治题材虽然有风险,但这是接近上级领导的绝佳机会,对于自己的发展肯定大有裨益。所以每次他都抢着做,每次都按领导的意思办,至于好不好看,他很少考虑,因此也从未发生过任何政治事故。这次扶贫晚会,钱璟一听说省长市长都要出席,立即揽了下来。 钱璟没料到陈锐写歌写得既快又好,而且伴奏带做得也漂亮。昨天,钱璟还是牛B哄哄的,根本瞧不起陈锐。特别是听李翼龙介绍,陈锐祖祖辈辈务农,心想一个农民的儿子能写什么好歌?好在是扶贫晚会,要求不高。要不是李翼龙太忙,要不是郑岷力荐,要不是时间太紧,他是绝对不会找陈锐写的。 但是,钱璟看完陈锐写的词、曲,听完陈锐做的小样,才知道低估陈锐了。特别是陈锐用一口浓重的四川普通话给他试唱这首歌时,更让他越听越觉得有味。他想,如果能让陈锐在这台扶贫晚会上演唱这首歌,用那种农民味很浓的、接近原生态的唱法给农民兄弟们演唱,效果一定是独特的。 陈锐提出让张雨声演唱这首歌,他说张雨声的声音更有味道,让张雨声来唱,应该更有感觉。钱璟立即反对,说你的普通话说得很麻辣,很有味道,形象也更像摇滚明星,还是你唱最合适。 陈锐一想,自己刚来南江就能过一把歌星瘾,而且是在电视上,而且是词、曲、编、录、唱一肩挑,听起来很牛B的,唱就唱呗!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上电视呢,做一回“超级男生”也不错啊。 出于整体效果考虑,陈锐提出让张雨声伴唱,并希望用他们的乐队伴奏。钱璟立即表示赞赏,说这样更好,有个乐队做背景,舞台上会更好看。再说乐队成员都是你们团的,这等于是你们团的一个整体节目,我在晚会字幕上也打上你们南江歌舞团的名字,再把郑团长也请到晚会现场,再多给他几个镜头,他一定会很高兴的,我看就这么定了。钱璟端起酒杯,和陈锐碰了一下,笑着说:“哥们,等着红吧。如果我没看错,你可能是未来南江最牛B的一个唱作型的音乐人。” 陈锐连忙站起来,有点感激:“多谢哥们抬举,先干为敬了。”说完,仰起头一饮而尽。
5 这天中午,郑岷为感谢赵老板的支持,特意在歌舞团附近的毛家菜馆设宴招待他。郑岷叫上了念念,与赵老板、李萍、李翼龙一起作陪。郑岷本来希望王大庆能代表局领导作陪,但王大庆说还有应酬,听完歌就急忙走了。走的时候居然要带上念念。郑岷知道王大庆的德性,自然没准。 郑岷本来也没打算让念念陪同吃饭,一是王大庆要带她走,郑岷怕王大庆图谋不轨;二是听完歌后,赵老板一个劲问,这个念念是哪里人?父母是做啥的?又说好像在哪里见过念念等等。郑岷觉得赵老板肯定也喜欢念念这个人靓歌甜的清纯女生,便做了个顺水人情,不光让念念陪同吃饭,安排座位时,还故意让念念坐在赵老板旁边。 念念一坐下来就感觉全身不自在。她感觉赵老板的眼睛一直在她身上扫。赵老板一会儿问她是哪里人,一会儿问她多大了,一会儿又说她很像自己年轻时的一个朋友,让念念感觉特别烦。念念心中暗骂,真是个色鬼。吃饭的时候,念念故意把头埋得很低,只顾自个儿吃菜。赵老板给她说话,她也装作没听到,或者干脆答非所问,弄得赵老板非常尴尬,后来就不再理她了。 吃到一半,李翼龙电话响了。李翼龙忙去外面听电话。刚出去,李翼龙又疾步走了进来。他贴着李萍的耳朵上说了句什么。李萍立即站起来,一把拎起提包,迅速躲进了洗手间。 接着孙乐就进来了。后面还跟着一个形象猥琐的男人,眼睛鼓鼓的,活像金鱼眼。 郑岷一看孙乐进来,马上明白了李萍为何躲了。这些年,王大庆和李萍的丑事早已传得沸沸扬扬,郑岷也早有耳闻。郑岷忽然觉得,李萍头上的伤可能与孙乐有关。 孙乐已不是那晚的悍妇形象,穿一件比较得体的套裙,披金戴银,背着个LV肩包,像一个贵妇。 郑岷知道孙乐很泼。他担心孙乐在赵老板面前与李萍闹事,便马上站起来,笑着招呼孙乐:“哎哟,我的老姐姐,你怎么来了?嗬,你现在可是越来越漂亮了。” 孙乐眉上脸上都是笑:“谢谢。不好意思郑团,打扰你们了。我是来找念念小姐的。” 念念马上站起,疑惑地看着孙乐:“您是?” 孙乐笑嘻嘻地走过来:“你就是念念吧?哟,果然是个大美女啊。郑团,你的动作好快啊,人家还没毕业你就给抢来了。我们公司要是能抢到这么一位漂亮的大学生,可就发大财啦。” 郑岷在还站着,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洗手间,也不敢招呼孙乐坐下,忙问:“姐姐,你……,这个……,噢,这位先生是……”郑岷指了指孙乐后边那个形象猥琐的“金鱼眼”。 “哦,我表弟,《广播电视舞台报》的记者欧阳渝。我是带他来采访念念的。郑团,我想请念念小姐到我们那边坐坐可以吗?” 郑岷正担心孙乐坐下来不走呢,连忙说:“当然可以。念念,要不你和孙经理一起去吧。” 念念被赵老板盯得早就想逃走了,现在有这个机会,实在是求之不得。她马上拿起包,笑呵呵地随孙乐走出了房间。 卫生间里的李萍这才长舒一口气,差一点瘫在了马桶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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