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时间走到公元1978年,王妃儿她们四个山里女孩的命运开始转折,她们开始了人生路上的长途跋涉,她们谁也不知道自己将来能是怎样,只是力争着向山外飞。这年,她们读到8年书,参加了全省中考。全中学女生只有王妃儿和桂子考试成绩进了中考录取体检线,妃儿超线20分,桂子刚好踩线。妃儿被省内的冶金工业中等专科学校录取,学习铸造专业;桂子被襄阳市中等师范学校录取。两家分别大摆筵席,宴请乡亲们为之庆贺。 小山村沸腾了,多少年来没有的喜事啊!两家接连摆了两天宴席。在院子里支起了锅灶,摆放饭桌,邻居家的院里和屋里也放满了桌子,全村人几乎都来喝喜酒。有的人家拉孩子带崽子地来吃完这顿吃那顿。八宗碗三个饯,土豆鱼子汤管喝管添。成桶的散白酒咕嘟咕嘟往大碗里倒,七大姑八大姨、他大爷大叔、大哥大嫂姐姐姐夫地相互吆喝,划拳行酒令。一拨还没吃完,来了下拨人在饭桌旁等着挨座位,没吃的人站在没吃完的人身后骂着笑话:二姐夫,看你这大口连吧地造,还没塞饱啊!别把肚子撑两半儿啦!晚上回家尿炕冲泡老婆孩子。哈哈哈…… 正房火炕上摆放一张短脚饭桌,桌上摆放着一盘香烟、一盘糖果和瓜子。两个有文化的小学教师一个收礼钱,一个记帐。贺喜的乡亲们进院后先奔这张桌子喜滋滋的掏出钞票,眼睛瞟着帐本,等看到记下了自己的名字和钱额后,抓一把瓜子顺手拿一块糖,匆忙地到院里找座位,掏出带来的手纸擦拭不太干净的碗筷。 山民从妃儿和桂子身上看到了希望。支书的祝酒词是这样说的:“乡亲们,咱盘子岭是盘龙卧虎的地方,风水好。早头那会儿呀,咱屯就出过秀才,后来乱世时出了几个胡子,后来不是也参加革命、立了功嘛。如今啊,赶上了好时候,又兴考状元啦,这不,两个千金就中了嘛!将来啊,咱这旮旯还能有后生出人头地。今儿个,咱谁不喝到量谁就是眼气人家,来,大伙儿一起来,干!”然后是碗碰碗、筷子汤勺碰碟子的叮当声和大人孩子调笑叫闹声混合在一起在山里回旋。 妃儿妈乐得合不拢嘴,穿梭在各个饭桌间,一会儿给这个倒酒,一会儿给那个盛饭,喜悦的心情只能以笑逐颜开呈现给乡亲们,她真的不知说什么才好,只剩下笑了。她对妃儿倾注的心血终于没有白费,她没有实现的夙愿在女儿身上实现了。今天啊,她觉得这山里的天又高又蓝,这山里的风啊,柔和得让她脸发烫。 牟思斯回想当年,十几岁跟妈妈进山,生活上陡然转变,自己好像是由一个天上飞的小白鸽一下子变成了地上觅野食的小山鸡。那样的落差,使自己变得少年老成。牟伯伯虽然对自己如亲生,根柱哥哥也对自己爱护有佳,好吃的好玩的好用的都先着自己,可是,思念爸爸的心情却丝毫不减,而且不能在妈妈面前说自己想爸爸,因为妈妈从来不在自己面前说爸爸,所以自己就不能说,母女俩心里跟明镜似的了解对方的心思。 妃儿姥姥冯德慧和儿子牟根柱夫妇带着几个孩子,从鸭子嘴赶到盘子岭,来参加妃儿的升学喜宴。她和村里有名望的长辈坐在一张桌前,一直微笑着,老太太一身墨绿色的衣裤,头发光光亮亮地盘在脑后,手指甲用红色野花瓣染得鲜红,她的手一伸出来,立刻吸引了全桌子人的目光。虽然那双手瘦骨嶙峋,粗糙得像老树皮一样皱皱巴巴,可那鲜亮的红指甲确实好看呢。山村的老太太们哪有这份雅兴啊,看看人家的就觉得有了眼福啦,也算见识了城里人的风采啦。能和老冯太太坐在一张桌上吃饭,就够荣幸的啦。 妃儿考上中专,给冯老太太心里注满了喜悦。她说:“妃儿这孩子打小就聪明,考出去是我意料之中的啊。这当今的世道在变好喽,我们的子孙啊,将来都能比我们强啊!”她是饱经风霜的女人,再大的喜悦也不会让她失去矜持。冯老太太在山里这么多年,山里的活都会做,就是山里女人的粗俗没学会,她说话依然和风细雨,行动依然有条不紊,山里人的口头语也只会说几个,一年到头也就说过那么几次吧。 妃儿的弟弟王子和比谁都高兴,他才十五岁,就长到了1米75的个头,浓眉大眼红彤彤的脸庞,膀大腰圆的。你看他一会儿跑去拿烟,一会儿跑去拎水,灶上、宴席上两头忙。他的妃儿姐终于能走出山沟了,仿佛去了他一块心病。他从小就怕姐姐挨累做粗活,姐姐是那么的柔弱,她就是读书写字或做做针线活儿的料。脏活累活不应该让她做。小时候看到姐姐冬天里砍柴把手弄破了时,他心疼得像那斧头砍在他心上一样痛。就是从那阵起,子和开始抢姐姐手里的斧头,抢姐姐手里的大铁锹…… 丹丹和杏子偷偷哭了好几场,既羡慕妃儿和桂子走出了山沟沟,又有些妒忌,她俩总是先行一步。更多的是不甘心被她俩落下。杏子对丹丹说:“丹丹,咱们俩争口气,读完高中考大学,超过她们。”丹丹沮丧地说:“唉!读完高中,还不知道是什么形势呢,再说,咱中学的教学质量又不高。”杏子严肃地说:“丹丹,不是说胜不骄败不馁吗!小时候,咱俩跳皮筋总输,可到最后,咱不也能跳到皮筋挂到她们的耳朵上吗,让她们先走几步,最后,咱也能达到目的地。”“是啊,杏子,你说得也对。”丹丹心情豁然开朗起来。 妃儿和桂子读中专的第二年暑假,丹丹和杏子高中毕业。丹丹考进省师范学院幼儿教育系,杏子又落榜了。她们四个人坐在山上一棵老果树下的青石上,发表自己的感慨。妃儿、桂子、丹丹说话十分谨慎,生怕哪句话说不好伤着杏子。 杏子却像没事人似的,她说:“你们不要怜悯我,也别鼓励我补习,我是指定不考了。你瞅我妈和三哥累得那样,三哥都二十五六岁了,连个对象也没有,三哥长得又丑。妈一天到晚脑袋上勒条湿手巾坚持干活,她是一身病啊。这几天,妈为我上火,对面两米就看不清人了。大哥和二哥都好几个孩子,自己家都强扑搂。要是我爸还活着,该多好啊。” 桂子劝杏子:“你去补习吧,你不念书,你哥就能娶上媳妇啦?也许你出去读书,人家想想将来小姑子出息能借点光,就愿意嫁到你家呢。咬牙坚持一年,考出去就好了,大中专院校都有助学金,用不了家里多少钱。” 妃儿忙接过话茬:“杏子,不读书,你永远呆在山里,这十年书白读了,咱不能前功尽弃啊!” 丹丹搂着杏子的肩膀:“杏子,败不馁嘛!不考学,你还有其它出路吗?呆在山里,将来你个人问题都不好解决。没文化的农民你看不上,有文化的人谁在山里呆着,在外面工作的人能回山里找对象吗?高不成低不就,你一辈子就毁了。你一定要再考一年,最后看成绩不行,咱就不考大学,考中专,只要能分配工作,好歹得先出去。” 杏子听了小姐妹的话,补习了一年,果然考上了财经学校税管专业。这一年,妃儿和桂子中专毕业分配了,在乡亲们眼里,妃儿是幸运的,她分配到襄阳市造纸机械设备制造厂,成了名符其实的市里人。桂子却分配回乡中心小学当教师,每天还得翻山越岭去上下班。桂子不如意,睡觉时,一翻身就流泪,哭了十多天。她想,自己苦读了13年书,为的就是走出山沟,如今却又分回来了,看着留在市里的同学欢天喜地的样子,自己决心找门路调出去,坚决不能在这里呆一辈子。
上一页 [1] [2] [3] [4] [5] [6] [7] [8] [9] [10] ... 下一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