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懊恼,却又无奈,呆立在石笋上半晌,忽闻山间有人远远唤道: “师兄!师兄!” 这才想起,还有一个同伴。便应道: “在这里!” 一道青影,如弹丸跳跃,沿着陡壁而上,速度奇快,须臾便到得笋下。 聂隐娘连喘了几口气,方才仰首道: “师兄可追到那‘扫帚星’了?” 朱衣人不觉一窘,又不好说追丢了,便板脸道: “胡说!哪有甚么扫帚星!” 隐娘搔搔羊角髻,吐舌道: “师兄飞行绝迹,自然见了真身,我追了半日,也只偶尔见到一团白芒,还只道是扫帚星哩。” 见她追捧自己,朱衣人倒有几分得意,又见隐娘能够跟到此处,小小年纪也实属不易,遂和颜道: “也算不得什么,你假以时日,应有所成。” 忽然心中一动:这小丫头今日已有此修为,倘若假以时日,岂不是要超过自己?便又板了脸,冷冷道: “你且四下转转,我要在此作些功课。” 隐娘知他脾气古怪,冷热无常业已司空见惯,便道: “师兄自请用功,我头一遭来蜀山,去逛逛有甚好玩。” 摇着羊角双髻,循山径走远。立在石笋上的朱衣人,遥望隐娘身影渐渐化为蚂蚁大小,忽有所悟,巡视一圈周边地势,心头已有主意:所谓登高望远,自己借此绝顶,蜀山方圆有何异动当可觉察,与其苦觅无踪,不若守株待兔。 于是盘膝端坐于笋上,阂上双目,敛息凝神,不一刻,心神俱空,身体似与天地合为一脉。 峨眉山间,庙刹众多,大都依山取势,或隐于苍翠之中或架于溪壑之上,峰颠岩畔无所不至。便是罕见人迹的金顶,于逶迤曲折之中,也往往可见藏经锡顶,偶尔还有梵音禅唱,伴着钟磬齐鸣。后世华藏寺的前身普光殿,便坐落其中。 可惜隐娘年幼,并无礼佛雅兴,寄于山水之情,也尚未能通,任那景致巍峨,却是味同嚼蜡。只管挑一些陡峻的岩石,纵来跃去,渐渐地依山势而下。 不知不觉,来到一处三面临谷的石坪,坪中有一泓潭水,清波荡漾。她正走得渴见之不由一喜,便跑去掬水喝,又有些奇怪,如此高岗,竟有如斯清泉——她却不知,此乃传说普贤菩萨汲水洗象之处,故叫做洗象池。 忽然一阵肉香扑鼻,循香望去,原来水池对岸篝火正旺,一条黄獐腿架在火上,烤得皮张肉酥,浓香四溢。她这几年在山中,师徒几人日常所食,无非黄精茯苓之类,早已不知肉味,见了这等肉炙,不觉谗涎大动。 只是奇怪,火旁并无一人,隐娘等了半晌,也不见烤肉的人来,遂忖道:或许是山下猎户所为,临时有事弃肉而去也未可知。索性不管许多,轻轻一纵到了对岸,从怀中取出一把小刀,片下一块肉来便嚼。 正大块朵颐,忽闻山中猴鸣猿嘶,不绝于耳,只见山岩峭壁上,树木草丛间,涌出许多猕猴,跳纵而来,有的爪执果蔬,有的怀抱坛瓮,须臾到得坪上,纷纷将果蔬坛瓮摆放于洗象池旁。 登时一阵酒香盖过肉香,隐娘久居山中,倒也知道猴子会酿酒,只是忽喇喇跑来这许多猕猴将酒坛果蔬摆放此处,不知何意?莫非知道自己在此用膳特跑来供奉?灵猿献桃倒曾听闻,猕猴献酒可是闻所未闻。 那些猴儿已然发现池旁的隐娘,惊起一片嘶吼,一个个满面敌意,龇牙探爪,作势欲击。隐娘虽不惊惧,但即便她身负绝技,这许多的猕猴可也头痛得紧。一时群猴乱吼,迭荡山谷。 似乎被这吼声感召,山中蓦地传出两声清啸,这啸声甚是奇异,既不似鹰隼也非兽嗥,清亮高亢倒与猿啼相类。啸声未落,自山间掠过一团白影,若白驹过隙,水银泄地般落于坪上。竟是头白猿,通体毛发如雪,双目碧蓝,幽光照人! 说来也怪,白猿一现,群候登时没了声音,个个抖如筛糠,即而轰然散去。白猿向天“呱呱”两声,状若冷笑,也不理池旁那些坛瓮果蔬,大刺刺的走到篝火旁俯首嗅那肉味。 见它旁若无人,隐娘不觉有气,但又好笑——看这白猿气势,必是那群猕猴的祖宗,如此猴群的供奉,也必是献与它的了。不过猿猴不食瓜果反而吃肉,到是天下奇闻。 只见白猿伸出手爪,“锃”的弹出一条指甲,在香獐腿上轻轻一剖,便剔下块肉来放进嘴中咀嚼,岂料甫一入口便呸得一声将肉啐在地上,两条白眉拧在一处,满面鄙夷。 隐娘更觉好笑——猴性终究难改,即便给它肉吃也不懂受用。却见白猿也不怕烫,操起火上的獐腿,劈手抛下山谷,转头用碧蓝的双瞳将隐娘上下一番打量,忽地“咕咕”两声,做了几个手势,见隐娘不解其意,咧嘴道: “你,火。” 这下隐娘不禁目瞪口呆,虽只短短两字,声音也甚古怪未脱兽鸣,但已是人语,猴子啖肉倒也罢了,口吐人语岂非骇人听闻?还正呆滞,白猿又道: “你,火。” 话毕,嗖的掠向半空,转眼即逝。半晌,隐娘方吐了口气,喃喃道: “都说峨眉洞天福地……看来是真的了……” 略加思索,已明了白猿之意,是要她看住篝火,勿使熄灭。便寻了些枯枝干草扔入火中,一边寻了块净处坐下,一边忖道:它要自己看着这火,不知是何意?左思右想,也未得其果,却又听得远处几声清啸。举目望去,见那白猿倏然而返。 它身上零零碎碎,挂着许多坛罐囊袋,手爪中还提着一条苍犬。见火势尚旺,白猿龇牙一笑,放下坛罐囊袋,弹出指甲在苍犬身上划了两道,轻轻一扯,已将狗皮剥个精光,随即开膛破腹,借着池水洗濯干净,架于火上。 待烤炙得略略变色,方打开坛罐囊带,里面竟是些椒桂盐卤,佐味料品,依次撒了上去,不一刻,狗肉香气四溢,比之方才的黄獐,竟不可同日而语。 见它手法娴熟,游刃有余,隐娘更是暗暗称奇。待狗肉烤至金黄,白猿又去旁边提了坛猴儿酒,淋酒于肉上,酒气蒸腾之后,方挑下一块肉,递与隐娘。 隐娘接过纳入口中,只觉肉质酥滑,味道奇美,口舌肚腹,无不为之一爽。比黄獐腿不知好吃了几倍!知它通晓人语,遂赞道: “好吃!好吃!” 闻她赞许,白猿眉眼皆有得色,向天“呱呱”两声,扯下一条狗腿,竟囫囵塞入口中,双腮一鼓,“笃”地将整条腿骨吐出,仅留其肉,咀嚼咽下,又咚咚送了几口猴儿酒。 一人一猿,便在这普贤菩萨洗象之处,风卷残云,不一刻便将整只狗吃了大半。其中大部都被白猿啖下,隐娘其间也偷偷饮了几口猴儿酒,虽觉微醺,但爽快无比。看那白猿,也有醺醺之意,可一双瞳子更显明亮,碧蓝深邃。不由心中一动:它虽是兽类,却自由狂放,不拘一格。不知比自己超脱几倍,为人者,活得竟还不如一只猴子…… 忖到此处,黯然神伤,见她如此,白猿忽地跳起,目中露出几分鄙夷,口中“咕咕”不停,似有怒意。隐娘叹了口气,道: “白猿啊白猿,你怎知我的心事……” 白猿搔搔后脑,从旁边抓过一坛猴儿酒递过,道: “你,酒。” 似怕隐娘不懂,抚了抚胸口,指了指酒坛,又道: “你,酒。” 隐娘豁然醒悟,它是见自己满腹心事,又不得其法劝解,便要自己以酒释怀。当下心中感动,接过酒坛喝了一大口,虽是借酒消愁,但也舒爽许多。她之前从未饮过酒,也从未想到会在如此情形下与一只白猿对饮,尽管年幼,却兴起几分豪气,笑道: “白猿啊白猿,你若不弃,肯与我为友么?” 白猿瞳子骨碌骨碌转了几圈,竟然点了点头。隐娘不由大喜,道: “既作了朋友,从此我便叫你白兄,可好?” 不料,白猿摇头不止,似有不满。隐娘一愕,随即释然:它既通晓人语,想必不止百岁,自己唤它白兄,是有些嬗越。摸摸羊角髻,道: “如此……叫你白公公、白前辈,怎样?” 谁知白猿登时变了脸,双眉倒立,“呱呱”了几句,啪地将酒坛一摔,呼啸而去。隐娘云里雾里,却不知自己因何得罪于它。等了半晌,不见白猿回来,遂叹了口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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