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娘只觉耳熟,略一思索,道: “可是峨眉仙人楚狂?” “不错,那陆通一生狂放,号楚狂,春秋时候隐居峨眉,无意间收了这个畜生,原意要它看门,怎奈猴性顽劣难驯,便拴了一个铁球在其身上,后来据说楚狂仙去,这个畜生不知怎地也沾了仙气,自恃楚狂门客,便当了满山猕猴的首领至今。” 隐娘方才恍然:原来这黑猴才是峨眉的猴祖宗,自号“白公子”的白猿反而不是,心中不由一痛,自己长这么大,仅交了一个猴子朋友,不及半日,便被师兄杀了……登时又是气苦,又是悲痛。 忽闻朱衣人又道: “那个白猿,来历更为显赫!你道它是哪个?” 白猿狂放飘逸,通晓人语且精于文字,隐娘早知并非凡类。见师兄也如此郑重,不由道: “是谁?” 朱衣人冷笑一声,道: “便是春秋时已闻名天下,传剑术于越女的剑客——袁公!” 三 牛心分水 此时云淡风清,隐娘心中却风起云涌——她原以为白公子是一百岁灵猿,不想竟是传奇所记,春秋时的剑师袁公!这样算来已逾千岁,且还屈尊与自己为友,惊愕之余不免升起几分骄傲,然更加悲痛它死于师兄剑下,又奇怪,师兄怎会通晓它们的来历?一时间思绪万千,却听朱衣人道: “咱们追迹千里,你可知追的是谁?” 心头一动,脱口道: “莫非是袁公?!” “正是,它行迹向无定所,不知何时流连于峨眉,所谓一山不藏二虎,与楚狂门客不睦至今,若非如此,我也不能轻易得手。不过,咱们此行却非为了它们的恩怨,乃是为了一件天大的秘密!” “甚么天大秘密?” 朱衣人忽然犹豫,心中忖道:此乃天赐良机,切不可全与她实话……遂道: “也没甚么,你只须记住:师兄所作所为,乃受师命,你年纪尚幼,全当是次历练。” 隐娘虽狐疑,却不敢多问,只见朱衣人走到黑猴白猿所在,大袖一拂,将两粒红丸置于它们的顶门之处,红丸紧贴头皮,朱光吞吐,滴溜疾转不停。不由大惊,急道: “师,师兄!它们已然死了,你,你还要开脑取髓?!” 朱衣人不觉哑然,道: “我何曾杀了它们——猿猴的头骨,最为薄弱,受到震荡,必至昏厥,即便醒来,一时半刻也动弹不得,我便是用此法治住它们。” 冷笑一声,又道: “它们虽有些本领,终是猿类,仍逃不掉这个死穴!” 淋了些猴儿酒在它们面上,果然,白猿缓缓张开双目,挣扎几下,抬眼望见朱衣人,已知自己处境,将眼皮一翻,却无半点惊惧之色。 黑猴嗅到酒气,眼皮未张,先伸了舌头去添嘴旁的猴儿酒,不觉钩起酒兴,便要起身,方发现骨软筋酥动弹不得,干瞪着两只金睛,咆哮连连,仍不知就里。 见它们醒来,隐娘一颗心方才落定,却又发愁:不知师兄要如何处置它们,自己怎生想个法子,救得它们。 朱衣人并不做声,从远处提来两块大石,压在它们身上。将手一翻,掌中已多了柄细剑,长尺许,仅柳叶宽窄,通体血红。轻轻一扫,将两块大石的顶部如切豆腐般,齐齐削下两片!方道: “我知你等通晓人语,也必知我所为何事——只要你等肯为我带路,眨眨眼,我即停手。” 细剑连扫,转瞬将两块大石削得只剩半爿,又道: “若执迷不悟,便如此石!” 说话间,大石已被削至薄薄一层,寒锋过处,飞起几撮毛发,有黑有白。但白猿与黑猴,一个翻着眼皮,一个双目圆睁,竟无一个肯眨下眼睛。 隐娘一颗心早提到嗓子眼,却无计可施,不由咬了咬牙,暗暗把羊角匕首纳于掌中……忽闻四面迸出一串嘶吼,只见山中各处,扑出无数猕猴,直奔朱衣人,或抱双腿,或抓臂膀,爪牙齐下。朱衣人猝不及防,全身上下已扑满猕猴!大惊之下,狂舞手中细剑,登时血肉横飞,不知斩杀了多少猕猴,但候群前仆后继,便如蚂蚁啃象,将他团团围住,更有几只红了眼睛,直扑他的面门! 朱衣人只觉眼前一黑,面上巨痛,不由怪叫一声,抵在黑猴白猿头顶的两粒红丸,嗖地飞回,洞穿了几只猕猴的脑壳!爆了满面红白之物。 便在他应接不暇之时,另有数十只猕猴,跑到跟前,七手八脚,抬起黑猴便走,却被旁边的大铁球扯了个跟斗,原来铁球煞是沉重,非它们力所能及。 正急得团团转,隐娘早已上前,观察之下,发现铁球链端镶有一个圆环,套在黑候臂上,遂用力将圆环褪下。群猴抬起黑猴,钻进洗象池下,一个洞穴之中。 却无一只猕猴,去管旁边的白猿,隐娘气极无奈,将心一横背起白猿,本以为白猿大小与自己仿佛,定会沉重,不料竟轻若无物。追着猕猴,进入洞中,恍惚间尚还看见洞口壁上,刻着“岩谷灵光”四字。 洞中幽暗,她便将羊角匕首放出,在青辉亮起的瞬间,忽有猩红一线,在她头顶一闪而没——原来是朱衣人,已发现她的行止,虽脱身不得,却将掌中细剑飞出,随即又被几只猴子扑中面门,便失了准头,差了毫厘,只削去隐娘一只羊角发髻。 隐娘惊出一身冷汗,背着白猿急急前行,眼见到了洞底,前行无路,却不见了那帮猕猴的影子。正焦急间,忽听背后白猿低声道: “上面。” 抬头望去,原来洞顶有一处裂缝,遂攀岩而上。进了裂缝,起初甚是狭窄,逐渐变宽,再前行一段,眼前豁然开朗,乃是一处洞穴,却远非方才的浅洞可比,四面钟乳林立,幽白晶莹,然而又庞大深邃,洞中有洞,纵横交错,四面八方皆是岔路。 幸好白猿极为熟悉,遂在它指点下,曲曲折折走了许久,终于到得一开阔洞府,石花石笋比比皆是,竟还有石桌石床,石钵石枕俱全。那黑猴便躺在一石床之上,旁边尚守着几只猕猴。 这处庞大的天然溶洞所在,便是峨眉山极负盛名的“九老洞”,相传上古黄帝时,有九翁仙居于此,因而得名。楚狂陆通也曾在此隐居,仙去后黑猴便一直居于此洞,也算是它的洞府。 白猿拍拍隐娘肩膀,示意她将自己放下。它剑术通达,所受的禁制渐渐缓解,略略活动筋骨已行动如常,来到石床旁,伸掌在黑猴前额一击,黑猴呻吟几声蓦地自石床上跃起,抖抖毛发,望了望隐娘与白猿,面上竟颇有窘态。 与旁边几只猕猴,“呜呜哦哦”交代几句,雷吼一声,四肢并用,一阵惊天动地奔出溶洞。隐娘尚自惊愕,白猿却“呱呱”笑了两声——它最了解自己这个对头,在山中做猴子大王一向顺风顺水,不想今日受到如斯屈辱,此去必是去寻朱衣人的晦气。 黑猴出了九老洞,风驰电掣,片刻已至石坪前,举目一望,竟是满眼惨烈:坪中猴尸四陈,横七竖八,且无一具是全尸,断臂残躯随目可见,遍地红白相间,洗象池也是红波荡漾,腥气逼人! 它的大铁球,孤零零陈于其间,上面星星点点,血渍斑斑,惟独不见朱衣人踪影。见满山猴子猴孙为了救它,伤亡折损惨烈如斯,不由发出一声长啸,其声哀婉悲凉,响彻山林,若号啕恸哭。 不料这一哭,哭出一人,在洗象池下的洞口探头探脑。竟是朱衣人,原来他并未离去,因方才猕猴碍了他的好事,杀意大发,将满坪猕猴追杀大半,自己也是满面创痍,红袍染血虽不可辨,业已褴褛不堪。尤不死心,便下到隐娘几个逃匿的洞中查探,正无所获,听见洞外呜咽,遂至洞口向外张望。 正张望着,忽闻嗡地一声,一团乌油油之物裂空砸来,惊骇之下向后急仰,一声巨震,洞口岩石被砸得粉碎!“哐哐哐哐”如是数击,洞口已被砸塌半边,洞中四壁颤动,石砾簌簌而落。 闻听洞外雷吼连连,朱衣人已知是黑猴折返,便要出洞,忽又犹豫:倘若白猿与它一起,可是棘手得紧。然见洞中情势,即将坍塌,他虽精剑术,毕竟不通钻地之法。无暇他想,飞起两粒红丸护身,趁铁球起落间隙,跃出洞外。 见坪中仅有黑猴,不觉大喜过望:若是白猿,自己还忌惮几分,它不过山魈之流,取之何难?如此,自己日思夜想之事唾手可得矣。擎了细剑在手,一声大喝,两粒红丸呼啸而出,直奔黑猴双睛——他暗中看过隐娘与它打斗,知道双目乃是黑猴弱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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