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阵过后,魏搏大军前列刷地往两翼退去,现出步卒数千,依五五之数结成四个方阵。这些步卒皆披明光重甲,鲜红耀目,斜执丈许长刀,刀皆双刃,前有尖锋。此种利器名“陌刀”,双刃可劈削马腿,尖锋可击刺骑士,乃唐时专门克制骑兵之物。而这陌刀方阵,相互呼应,瞬时可换数种阵形,虽是缓缓前行,却如刀丛推进,当者人马俱碎,所向披靡。 隐娘在空中,但见脚下刀锋闪如冰丛,方阵若红浪起伏。刘悟营前千余骑兵竟无退避之意,一齐策马,似要冲击刀阵。魏博陌刀兵见敌军出击,正中下怀,行进间已化作锋矢之阵,犹如浴火之矢,直射敌骑! 眼见即将交锋,千余骑兵忽然勒马,纷纷回撤。营寨四门大开,驶出十二座黝黑金人,高两丈有余,仅一臂,臂端系有链槌,并无双足,而是辅以四轮,行进间隆隆震耳。魏博甲兵士气正满,群情高涨,见到这些庞然巨物,虽皆惊异,却依旧向前冲锋,已至金人脚下。 正不知从何下手——金人独臂忽地旋转,臂端链槌荡起,“叮叮当当”将刀阵丈许长的陌刀丛击得粉碎!链槌愈荡愈快,中者无不骨断筋折,那所向披靡的陌刀阵,瞬时被十二金人冲得七零八落!数千明光甲兵惊骇之下,士气顿萎,纷纷退却,不料金人口中喷出流火,火舌过处,躲避不及的兵卒尽皆烧焦,状甚惨烈。 后方军中见刀阵受挫,急急奔出两队重甲骑兵,长枪圆盾,前来接应。然还未及近前,十二金人腹中排弩齐发——此种重弩秦时即有,箭长数尺,矢锋沉重凌锐,克敌无往不利。但只是三箭一排,不可连发。而十二金人所发排弩竟三排连珠,传说诸葛武侯曾制连珠弩,然也仅为轻弩,如此重弩三排连珠,箭雨连绵,威力可想而知! 两队重甲骑兵,于百步之外纷纷落马,有甚者竟连人带马被钉在一处,其余冲至近前也遭链槌击得人仰马翻。便在魏博大军被十二金人奇袭,军心动荡之际,刘悟营军借势杀出,魏博军仅略交锋,便仓皇退去。 隐娘在空中见战况惨烈,暗暗蹙眉。又见金人远近可攻威力无匹,正自惊骇,忽瞥见远方天际悬浮一物,在日光下晶莹闪烁,掠去一看,却是镜生驾驭飞车盘旋。见到隐娘,镜生竟无喜色,无精打采,仅招了招手,示意隐娘跟随。 两人飞抵一处丘陵落下,镜生下了飞车,便如斗败公鸡,埋首坐在一旁。隐娘有些奇怪,遂道: “那些怪物,想是你的杰作?” 镜生默不做声,隐娘又道: “今日告捷,你‘镜先生’风光无限,怎地还无精打采?” 镜生蓦地抬起头,目中竟有泪痕,道: “连你也如此说,可见无人可知我心中苦楚……” 隐娘呆了呆,只听他又道: “我在《玑璇录》中学得制造金人之法,又加以改进。实不相瞒,今日乃是初战,之前尚还忐忑可否成功。只是万万没料到……此物竟凶戾如斯。” 镜生叹了口气,道: “今日阵亡的魏博军士,也皆父母生养,虽非我所杀,但与我亲手浸血有何二致?此情此景,实非我之所愿。” 隐娘也叹了口气,道: “剑乃利器,可正可邪,在于执器者的心数,非剑所能掌握,我早劝过你莫因蝇利而陷泥沼,你又不听。” 镜生盯了隐娘半晌,摇头道: “人人都道我为利所图,其实不然,是非清浊,日后你自会明白。” 闻他说得郑重,隐娘也正色道: “真如你所言,我必静观其变。” 见他仍有沮丧之色,便又柔声道: “今日之事,原非你能掌控,不必自责太甚。” 镜生闻言心中感动,情不自禁伸手去握隐娘柔荑,手方探出,蓦地想起隐娘的羊角匕首,寒芒犹自在目。不禁一个冷战,硬生生将手肘拐了个弯,从怀中掏出一个短筒,倏忽拉长,放在眼前向远方观望,讪讪道: “咳,不知战况如何……” 隐娘倒未发觉他的异样,但魏博军早已退走却是知道的,见他古古怪怪,不觉有气,道: “你发甚么疯?这又是何物?” 镜生将长筒递过,兀自有些尴尬,道: “……这个叫做‘咫尺镜’……可以望远。” 隐娘接过一看,原来这“咫尺镜”乃几个短筒套在一处,可以伸缩,两端镶有铜箍,内嵌两片水晶,遂学着他的样子放在眼前,远处数里的景物竟清晰无比,宛若咫尺之遥。正暗自惊异,听镜生道: “我这便要回营,你也同往罢。” 隐娘放下“咫尺镜”,点点头。却见镜生犹犹疑疑,尚在那里踟躇,便蹙眉道: “你又怎地?” 镜生面露难色,道: “我知姑娘乃剑侠异人,但光天化日只身飞去军营,恐惊世骇俗,不若乘我飞车同往。” 隐娘又好气又好笑,道: “乘你飞车,便不惊世骇俗了么?” 镜生摇头不迭,道: “不会不会,我日日如此,军营中人已司空见惯。” 引隐娘到飞车前,隐娘方发现飞车已与多日前不同,形制更为精细坚固,乘鞍为双舱代替,恰好可乘两人。梭侧装有车轮,轮辐片片如桨,倒似两扇风车。隐娘一想也好,自己尚未乘过飞车,何不尝试一番,遂登入后舱,内皆镶锦垫,舒适柔软。不觉笑道: “多日不见,当真要刮目相看。” 镜生坐入前舱,拨弄机关,道: “倒是托了大将军的福,我从前闭门造车,材料银钱皆不充裕,如今有了供奉,自然精益求精。” 飞车双翼舒展,稳稳升上半空,镜生又道: “以往侦测军情,尚须派出前哨,而我驭飞车凌于高空,只用‘咫尺镜’眺望,军情便可悉知。譬如今日一役,魏博军尚在远方,动向已了若指掌,方有此捷。” 闻他提起“咫尺镜”,方想起此物还在自己手中,隐娘将之递过,道: “既如此重要,你还是小心收好。” 镜生笑道: “不过是一小小玩意儿,我便送给姑娘又何妨。” 所谓居宜气,养宜体。他居营中多时,深受倚重,供奉俱精。今日又初战告捷,一浇心中块垒,眉宇谈吐已非往日那个惫懒少年。方才虽因战况惨烈,深感自责,但与隐娘一番浅谈,已明战事伤亡乃是时局所至,非他个人之由。此刻胸怀舒畅,猛地将飞车加速,两侧风轮驭风疾转,飞车便如鹰枭,冲入云端! 他并未飞返军营,而是在天际飞旋,时而从云而行,时而驭风翱翔。飞车转向之间,一侧风轮加速疾转,另侧减慢,反之亦然,盘旋飞舞,无不随心所欲,灵动至极。隐娘虽早识飞行之术,但此时乘飞车穿梭云际,若驭鹰隼,别有一番滋味,天高云阔,心胸豁然开朗。 镜生偷眼望去,见隐娘面容舒畅,心头暗喜。能够与隐娘共翔天际,实是他多时之愿,方才“惊世骇俗”云云,不过托词。此刻得偿所愿,心花怒放,竟恨不得不要回返军营,永远翱翔云际才好…… 又飞旋许久,方恋恋不舍,掉转方向,往刘悟大营飞去,片刻已至上空,脚下十二金人耸立之处,正是他的驻地,遂放缓车速,盘旋几下,慢慢降至地面。隐娘纵下飞车,眼前恰好立着一个金人,举目一望,不由楞住。 原来那黝黑金人,形制外貌,无不酷似黑星君,再加上臂端链槌,活脱脱便是黑星君与它的大铁球!只是链槌比例无大铁球那般夸张。其实方才于战场上空,见金人挥舞链槌便觉熟悉,只是身远位高,看不清楚。此刻站在金人下,不觉既气又笑,道: “原来你所造的……是十二星君像。” 镜生嘻嘻一笑,道: “我是受它铁球启发,本意加以改进,谁知造到最后连形貌也变了……” 冲金人作了一揖,笑道: “小子借用您老人家形貌,望山君爷爷勿以降罪。” 回头望见隐娘神色黯然,知道她又触景生情,便轻声道: “待此地事了,我陪你一起去寻找黑星君。” 见他说的诚恳,隐娘心中感动,涩然一笑,道: “好……” 望着那两丈有余的黝黑金人,忽有些奇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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