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白公子诓它的老法子,但却屡试不爽,黑星君果然点头不迭。隐娘也不搭理镜生,径直向山下纵去,黑猴眉开眼笑,跟随而去。 她们沿着荒郊疾驰,一青一黑恰似驭风而行,隐娘心中想到一事,身形立止。黑猴借着酒意奔得正欢,并未察觉,一溜黑烟不见。 原来隐娘忽然想到白公子,不知何时归来,她们这一走,岂不是要错过?正踟躇间,却远远望见身后荒野,陡地跃起一粒黑点,又落下,如是起伏数次,渐渐到了近前。 竟是镜生,他跨下骑着一物,貌似小孩玩的竹马,却有三条腿,仔细端详,不过是几条粗枝绑在一处,简陋之至。隐娘惊讶之余,泛起一丝狐疑,蹙眉道: “你因何跟着我?” 谁知镜生一脸冤屈,道: “我何时跟着你了?” 隐娘呆了呆,忖道:罢了,何苦与此无聊之辈计较。“哼”了一声,往黑星君消失的方向追去。哪知回头一望,镜生跨着竹马,仍在背后。顿觉火大,转过身道: “你待怎地?” 镜生依旧一脸冤屈,道: “实是冤枉,我便在前方结庐而居,难道说,这归家之途反而走不得了?” 闻他诘问,隐娘倒有些窘,忖道:如此……反是我错怪他了。只听镜生又道: “却不知姑娘要去往何方?” 不觉又钩起烦恼,叹了口气,道: “本要去往魏博,只是尚有一个同伴……” 忽然心头一凛——自己为何要告诉他这些?遂闭口不言。 镜生却面色大变,惊道: “姑娘要去往魏博?!莫非还不知近日发生的变故?” “什么变故?” 原来此地乃属淄青军镇,其节度使李师道经营多年,地域已纳淄、青、登、莱、齐、棣、郓、曹等十二洲府,羽翼之丰,一时无两,然其野心甚大,终与唐廷反目,朝廷下诏讨其罪,令宣武、魏博、义成、武宁、横海各军镇联军征讨,而魏博节度使田弘正连战告捷,现大军压境,屯于阳谷。 隐娘久不问世事,并不知晓这些烽烟是非,如今听镜生将个中道来,一时间往事沉浮,胸中风云变幻……镜生不知她的心事,见她面色阴晴不定,方待出言相劝,忽闻前方人嚷马嘶,又有吼声雷动,隐娘早听出是黑星君的动静,不禁跺了跺脚,咬牙道: “这个祖宗,不知又惹出什么事来!” 无暇多想,循声而去,镜生紧随其后,到得近前——竟是十余人,各骑良骏,手持弓弩,来回穿梭围射黑星君!旁边尚还倒着匹死马,马尸稀烂,想是受了它大铁球关照。黑星君坐在铁球上,任飞羽如蝗,在身上叮来叮去,只当是搔痒,“霍霍”笑个不止。 隐娘见状又气又恨,索性赌气不理,镜生已晓得黑星君的厉害,怕它脾性一起,将这群人当作臭虫打杀了,急忙站出来,大声道: “诸位权且住手!听在下一言!” 那十余骑后有一男子,仪表不凡,气势凛然。坐在马上未动,将手一挥,十余骑刷得散去,又齐齐聚拢列于其后。那男子平生阅历甚丰,见黑猴古怪,已知非凡品。又见这一对少年男女,年纪虽轻,却气宇不俗,遂和颜悦色,道: “两位何人?是否仙居于此?” 镜生拱拱手,笑道: “不敢当,在下结庐附近,这位……” 望望黑猴,想起隐娘曾唤它名号,便道: “这位黑星君,乃是在下之友,不知何处得罪尊驾?” 闻他唤黑猴作黑星君,男子更觉奇异,道: “倒也无妨,阁下既居于此地,可知道一位号‘镜先生’的异士?” 镜生笑道: “‘镜先生’不曾听闻,镜生倒有一个——便是在下。” 男子大惊,没想到眼前这位少年,便是自己要见的那人。急忙拱手道: “失敬失敬,在下淄青刘悟,特来拜会先生,不想在此得见。” 隐娘在旁目瞪口呆,她一见那男子便觉眼熟,却记不起在哪里见过,闻他自表身份,竟是淄青大将军刘悟。方想起多年前曾有过一面之缘,只是那时年纪尚幼,时日久远,刘悟想来也认不得她了。 而那镜生,虽有些奇异之处,此刻也颇显老成,但眉宇之间仍是一惫懒少年,与“镜先生”的称谓分明千里之遥,不知刘悟为何如此敬重于他。 镜生却不怎样惊诧,淡淡一笑,道: “原是将军驾临,失迎,草庐便在左近,还请移驾再叙。” 刘悟大喜,道: “正有此意。” 见她二人无马,便吩咐属下让出坐骑,镜生却摆手道: “无妨。” 又对隐娘道: “姑娘若不急,也请到寒舍小坐。” 隐娘一来有几分好奇,再则有些隐情牵挂,遂点了点头。镜生面露喜色,拍拍掌中竹马,竹马宛若活物,猛地向前蹿出——他猝不及防,被带了个筋斗。忙不迭爬起身,拂拂身上尘土,讪讪跨上竹骑,回首道: “诸位请随我来。” 方才小心翼翼,驱竹骑掠起,隐娘身似青鸿趋之而去。刘悟见他二人如此神奇,又惊又喜,领十余骑在后跟随。仅剩黑星君无人招呼——隐娘只道它会跟来,所以未曾召唤,孰料它因多贪了些酒,又一路飞奔酒意上涌,方才便昏昏欲睡,此时鼾声如雷,坐在铁球上径自见周公去了。 五 璞玉 众人行了不久,在荒山东麓见到几间草庐,竹篱绕户,溪木为邻,虽简陋却别有山居之雅。 镜生将刘悟、隐娘等人让到堂屋落座。未及寒暄,忽然腹中肠鸣——他在市镇逛了一日,还未曾进食,早已饥肠碌碌。山居虽雅,四壁徒然,他又一向惫懒,此时家中并无待客之食,仅剩怀中顺来的两瓶酒。 正窘迫着,刘悟已吩咐下属提来几个食盒,将各色酒肴摆放案上,斟了杯酒,举盏道: “先生之名,悟向有所闻,只是无缘得见。” 杯罄,有下属过来斟酒,却被镜生阻住。镜生笑道: “怎敢劳动将军之人,山居虽陋,岂无侍役?” 将手一拍,堂外进来一男子,依次为诸人将酒斟满,此男活动皆如常人,只是面目槁如木色,手臂肌肤亦露木纹。刘悟与隐娘正狐疑,镜生又道: “此君乃是在下所制机关木侍,不若常人乖巧,还望将军勿怪。” 刘悟大惊,见那木侍栩栩如生,不由叹道: “悟闻听周时有仙人偃师,以胶漆辅木作机巧人,为穆王乐舞,不想先生竟也识此奇技!” 镜生淡淡一笑,道: “实不相瞒,将军所言的仙人偃师,便是在下老师,后世墨翟、公输班及诸葛武候,均曾从于老师,学习机关法门,在下造诣尚浅,无非皮毛而已。” 刘悟更是惊异,因见镜生年纪尚轻,他本来还有些犹疑,怕与所闻不符。如今见这般奇技,这等出身,当下再无疑虑,遂道: “先生真异士也,悟拜服,其实悟此来拜谒,实是有事相请。” 镜生道: “可是因战事?” 刘悟点头不迭,道: “不错,想必先生知晓,淄青现已危如悬卵。魏博大军压境,悟领兵拒于潭赵,然其势汹汹,恐不胜,想请先生授御敌之术,以保淄青安危。” 镜生却摇头道: “在下微末之技,岂能担此重任?将军还是另寻高士罢。” 刘悟不由大急,道: “先生何必谦逊,想战国时墨子尚还游走列国,助御外敌,先生既是同门,如何不肯襄助?” 隐娘在侧心中风云变幻,不想刘悟为此而来,既惊于镜生的来历,又忧心重重。忽听镜生道: “非是在下多言,将军可曾想过,此劫乃是天威所至,即便将军拒魏博军于域外,但各路烽烟,将军怕也分身乏术。又何必逆天而行呢?” 刘悟不禁一愕,他少年时恣意妄为,豪横犯法,走投无路时为淄青节度使李师道之兄李师古收留,曾打马球冲撞师古,几欲被斩,但临危不惧 反而破口大骂,师古敬其硬骨,便赦免了他,后带兵得法宽厚,才有今天地位。他并非不知当下局势,心中也并非没有打算,但碍于前人之恩,不便行之,更不能在此说破。遂道: “悟虽武夫,‘义’之一字还是知道,即便逆天而行,但求问心无愧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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